第5部分阅读_把乳房交给谁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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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阅读(1 / 2)

整个饭局鸦雀无声,只有母亲和江娜娜之间几个若有若无的眼神,跳跃在碗口筷尖。

少顷,李一波的手机响了,也是那种无声地振动,只是一直连续着,显然不是短信。李一波丢下碗筷,出门去接电话。这几个月来,李一波的手机一直被调成振动,像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突然被掐了喉。常常在半夜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凌晨的时候,手机就在无边的寂静中抖擞起来。那种时候,李一波不会看它,当然也不看她。像没听到,或根本不在意一样。

一个漫长的电话,也是一个漫长的等待。李一波接完回来,饭局已结束了,母亲连忙张罗给李一波热热饭菜。

不用了,我饱了,不想吃了。李一波淡淡地说着。

然后再是一对眼神的交替,母亲和江娜娜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地开始收拾碗筷。父亲起身去了屋后,李一波则走向卧室,像河水一样分流开去。

傍晚的时候,江娜娜与李一波有了一次小小的争执,在李一波休息的卧室里,两人的声音不大也不小,言语不轻也不重,像一枚小爆竹在屋子里压抑地燃放着,半响,才归于寂灭。

江娜娜说,你中午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李一波绕口令似的反问。

喝酒的事。江娜娜言简意赅地问。

我不想喝。李一波更是简洁明了地答。

你以前怎么就喝?今天偏偏不喝,再说我爸劝你喝一杯,你面子真大啊。

我不想喝,不乐意喝,今天。李一波强调了“今天”俩字。

你跟王大亮他们就乐意喝,跟我爸就不乐意喝是吧?江娜娜反击道。

我喝不喝酒跟是不是王大亮没关系。李一波反驳。

那跟谁有关系啊?江娜娜穷追不舍地问。

你是什么狗屁逻辑啊!李一波有些暴躁。

那你是什么狗屁脾气啊。江娜娜也不放过。

然后两人相继摔门而出,正撞上憷在门口的母亲。屋外已开始飘雪,静悄悄的,雪花*地旋转着,极不情愿地落在地上。江娜娜站在院墙外,鼻子酸涩。突然手机响了一声,一则信息,许光荣的,只是两句极其普通的节日祝福,“新春愉快,合家欢乐”。突然之间,江娜娜的眼睛就湿了,她觉得“欢乐”一词是多么的遥远和陌生,好像这久违的雪花一样,你满心期待地伸出手去,它却在你的手心化为虚无。

吃晚饭时,李一波就先走了。他说,王大亮有急事要车,得给人家还回去。但江娜娜没有相信,她觉得李一波的离开应该跟那个电话或短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一波上车时,江娜娜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在父母眼前象征性地送出门外。车启动,她便返身回屋。她能想象得出车灯扫过渐白的路面,然后一头栽进黑暗中。她向着家的方向走来,他则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像一个坐标轴上的两个点,朝着正负两个方向背道而驰。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止了。眼前银装素裹,天空干净澄明,只是寒冷包围了一切。江娜娜和母亲蜷在屋子里,看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母亲从橱里取出衣服,一件件地熨烫,叠整,熨斗呼哧呼哧地冒着热气,把两人的对话都熨得轻柔。江娜娜觉得这一切好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她也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享受把每一件衣服重新熨烫的快乐。哦。她小声地惊叫,那次,对的,哦。那次,从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做过这些。也是从那次开始,从穿上把胸脯衬托得鲜翠欲滴的衣服开始,从发现胸脯里的小地雷开始,她的快乐就飘渺得无影无踪了。

母亲突然问道,你跟一波怎么了?

哦。江娜娜愣了一下,然后含含糊糊地回答,没怎么。

的确,她也说不上究竟是怎么了,像四季转变,寒冷忽来,好比原本生长在田里两株相邻的大白菜,一同沐浴阳光,吮吸甘露,现在却被收割在不同的腌缸里。

你们吵架了?母亲继续问着。

没有。江娜娜不假思索地回答。对于吵架似乎都变成一种久违的陌生,仿佛两个筋疲力尽的人,已无力争吵。

总得为个事啊。母亲轻轻叹口气。这个种了一辈子庄稼的瘦小老人,总是能精准地发现事情的端倪,像察看土地是否缺肥,庄稼有否生虫一样。

你们这样多久了?母亲抬起头看江娜娜,目光犹如穿过雪地,带着寒意,落在女儿身上的时候,却又百般温暖。

江娜娜低着头,这样有多久了?仿佛很长时间了。她自语道。在婚姻里,出现的一切问题都是以两个人为单位的,他们这样究竟有多久了?她不想去计算这种日子。

她把目光投向窗外,白雪覆盖了一切,金子美玲有一首诗:上层的雪/很冷吧/冰冷的月亮照着它。/下层的雪/很重吧/上百的人压着它。/中间的雪/很孤单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此刻她竟感到寒意袭在心间,自己就是困在中间的那层雪,看不见天看不见地,看不见过往,也看不见来日。

沉默片刻,母亲突然问道,你和一波什么时候要小孩?

哦,江娜娜有些吃惊,她想起结婚时李一波说过先玩几年。

早晚都要生,早点要一个吧,你们现在这样也许跟这也有关系。母亲淡淡地说着,又像是庄稼人诊视植物良莠一样。有了小孩,就不一样了,两人都有了牵连,都有共同的奔头,关系自然就会好了。

现在这样,还能要吗?江娜娜撇着嘴。没小孩有没小孩的好,即使吵得离了婚,也不至于拖个小孩改嫁。江娜娜跟母亲开起玩笑。

不许胡说。母亲严肃起来,并用眼睛瞪着她。认真点,赶紧要个小孩吧。

又一片寂静,两人都不在说话,只有熨斗呼呼地吐着热气。活计快结束了,母亲把最后一件衣服铺开,这是件红色小袄,缎子面料,绣着鸳鸯。它是母亲的嫁衣,一直被完好地保存着,结婚之后再没穿过,用父亲的话说,舍不得穿。嫁衣,结婚之后,似乎只是留着珍藏的,而不是穿的,这是女人凭吊一生的宝贝。她看着母亲,秋霜染发,身子佝偻,那个年轻的母亲呢?她曾真真切切地看到母亲年轻漂亮的模样,竟然在这些年中不经意地流逝了。嫁衣还是那么地鲜艳,没有像母亲一样老去。青春是如此的苦短,仿佛也只是穿了脱了嫁衣那么长的时间。

她望着窗外,长长舒了口气。太阳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眼前竟是万丈光芒。或许过不了多久,雪就会融化,麦田里又将是绿油油的一片。冬天尽管寒冷,春天必定将它更替。她走出屋外,心情也忽地明朗起来。

在家呆了数日,临近上班,才赶回城里。自那天跟母亲闲聊后,心里敞亮很多,觉得一切阴霾都会过去,如同这寒冷一样。她在村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触探着,仿佛要把童年留下的欢乐一并带走。雪逐渐融化,地上只剩下斑斑驳驳的白,早晨推开门,眼前油亮一片,如同春天来了,疑似露水汤汤。在这几天里,江娜娜她给李一波打了一次电话,电话那头很吵,有酒杯碰撞的声音,江娜娜问是不是在喝酒?李一波嗯了一声。再问是不是和王大亮一起的?对方依然嗯嗯应着。于是在一片嘈杂声中挂了电话。放下电话,江娜娜心情又有些颓丧,但也仅仅几分钟时间,便又振作了,这种振作是来源于另一个地方。

回城的当天晚上,江娜娜便从药店买来测孕纸。这么长时间以来,似乎一直在抑郁忧伤,竟然忽略了月经两个月未来,她按照说明谨慎地操作着,从没有此刻这样紧张和虔诚,像一个占卜的人,期待能获得一个上上签。红色线条逐渐清晰,天,阳性。她吸了吸鼻子,长长吐了口气。迟钝了片刻,才转过身看着镜中的自己:裤子还未提上,测孕纸握在手中,样子滑稽之极。她对着镜中的人笑了起来,声音像滑过瓷砖一样清脆而又刺耳。母亲说,有了孩子就有了共同的奔头,关系自然就会好的。这个孩子的突然降临,她无法说出内心究竟是喜悦还是悲凉?原本她希翼有个孩子,是在她和李一波的期盼和恩爱中降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肩负某种意义,为了改良他们的关系而出现。

她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不知不觉竟睡着了,醒来时感到一阵寒冷,太阳已渐渐没落,屋里黑暗弥散。时间就这样迅速逃跑了一般,像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扔下一切。她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着,三遍,五遍,十遍……黑暗越来越浓,像小时候母亲熬的药。

她给老家打了个电话,语气极其平淡,她说,妈,我怀孕了。

电话里一片寂静,像在寻找某个恰当的词语。母亲说,好啊,还是早点生一个吧,早点生一个……

母亲没有把话说完,但都已知道被噎回去的内容。母亲又说,要不回来住几天吧,你得多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她仍然傻傻地来回走着,黑暗像水一样漫上来,轻轻漾着,一直漫到心口,漫到屋顶,直至填满整个世界。

几天了,江娜娜都没有告诉李一波自己怀孕的事情。她每天按时上班,准时进餐,生活似乎变得规律起来,她给家中换了很多东西,给李一波换了一双更加温暖的拖鞋,希望他对家更依恋一点;换一套新床单,希望他对床更依恋一点;自己换了新的睡衣,希望对她的身体更依恋一点。甚至有两个晚上,兴致沛然地多做了几道菜。她在电话里跟李一波说,晚上回来吃饭吧!

对方没有思考,便回答说,不了,今晚要加班。

我做了几道菜,有你喜欢的剁椒鱼头。江娜娜缓缓地说着,仿佛没在意电话那头的回答。

哦,李一波停顿了片刻,但回答得丝毫没有余地,他说,晚上陪两个客户吃饭,回不了。

挂了电话江娜娜就坐在椅子上,看餐桌上冒着热气的鱼头,鱼瞪着眼睛,半张着嘴,一副欲说还休。

她把脸转向窗外,对面的楼房里灯火柔和,有人影晃动,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来来回回,交织成家的图案。李一波已经一连很多天没在家吃晚饭了,即使有一两次,也是匆匆扒饭,丢了碗筷便上床玩弄手机。换做以往,江娜娜一定会在意,难过,并耿耿于怀。她受不了李一波冷漠的样子,更受不了他对手机的青睐和迷恋。她会难过,会绝望,更可怕的是,会感到乳房的剧烈疼痛。

她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看自己的乳房,灯光在胸口折射出一片黑色的阴影,两只乳房矗立着,彼此遥望。她用手顺着这道光线移动着,一边是阳,一边是阴,指头滑过*的时候,竟颤动起来,她觉得那就是一把锋利的刀,正轻轻切开她的乳房,那种疼痛若隐若现,交织缠绵,似乎在刀下才得以躲藏。

她想起自己已好久没去游泳了,春节前,去过一次,泳池里人稀了很多,许光荣却在,不知是胖了些,还是灯光缘故,只觉得他白了很多。他们没有说话,只在最后的时候,许光荣游到她身边,问她春节打算在哪里过呢?她轻轻一笑,说,在家。哦,许光荣继续问,老家?江娜娜笑了,然后许光荣也笑了。

春节回城后,江娜娜接到一次许光荣的电话,傍晚,太阳正慢慢萎靡,电话里的声音却有些昂扬,许光荣说,现在方便出来吗?

江娜娜有些吃惊,他们像两条生活在水里的鱼一样,很少在陆地上见面。怎么了?江娜娜不禁问道。

有件事情,嗨,有件事情想和你说说。许光荣的语调有些兴奋。

哦,有事?好吧,我方便出来。

江娜娜赶到茶吧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许光荣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的车灯折射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坐定后,许光荣便递来一折纸,说,先看看吧,希望你能参加。

一则游泳友谊赛的讯息。比赛在这个月的中旬,举办这次比赛的目的,是为了筹集善款,所有售出门票和企业赞助都将寄往灾区。

哦。江娜娜抬头看许光荣,他正看着她,她低下头,然后悠悠地说道,真想参加。

你不参加?许光荣听出了画外音,有些急迫,他放下杯子,伸出手来,却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我怀孕了。说完这话,江娜娜便看着窗外,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这是一个忙碌的世界。我怀孕了,刚刚知道。江娜娜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奇特,她和一个朋友,一个不算亲密的朋友说自己怀孕的事,竟觉得如此自然,也如此急迫。

又一辆汽车过去,车灯忽闪一下,把许光荣的脸瞬间照亮,她看见他的眼睛,像满满的一池春水。

他说,那不能参加,最近也不要游泳了,还有。他顿了顿,脸上有浅浅的笑,一池水皱了。还有,要多注意身体。

江娜娜点了点头,抿着嘴,听他细细碎碎地说话,大致是一些平时注意事项。刹那间,江娜娜一阵恍惚,觉得这个场景那么熟悉,似曾有过。那是李一波坐在沙发上,她坐在另一侧,她告诉他怀孕的事情,他一丝惊诧,迅而又激动起来,他微笑了,脸上荡漾着一万个词语都形容不了的喜悦。这是她的幻觉,是她的憧憬,几年来,她常常做这样的白日梦,她想象自己怀孕了,她把喜讯与李一波一起分享。只是,幻觉的最后,李一波会给她一个结实的拥抱,她在他怀里笑了,那也是一万个词语都描述不了的甜蜜笑容。

江娜娜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灯光斜睨着,她把手臂置在胸前,相互交缠,她给自己一个结实的拥抱。慢慢的,又把手移向腹部,这里还很平坦。两个月了吧,她小声说着。嘴角也微笑起来。像不小心遗漏的一粒种子,在这片土地上正在发芽。她想起老家每年秋收的时候,稻粒会散漏很多,它们不经意落在田里,到了第二年春上,又从土地里冒出新绿。她肚子里这粒种子,也不是精心种植的,却在这年春上,和老家的麦苗儿一同抽芽。

这个时候,江娜娜并不想告诉李一波,怀孕的事情,像一根被拉得很长的橡皮筋,似乎越迟告诉对方,越让对方感到更大的疼痛。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强大,这颗种子使她强大,那是一个有着鲜活生命的东西,如同,在一家三口当中,她占了两个比例。

是的,她只想在一个特殊的时刻说出这些,她要用微凸的肚子,向他亮剑。似乎,她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应该轰轰烈烈地到来,像具有某种意义一样地到来,它会把多日来的坚冰融化,她仿佛看到李一波懊恼的模样,他坐在沙发上,像多次幻想的一样,他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忏悔对她的漠视和冷淡,末了,再给她一个紧紧地拥抱,比白日梦里的结实一百倍,温暖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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