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觉奇异,却也没有深想。
揣摩别人的意思活了十多年,如今回家了,就不再干那些让自己心灰意冷的事情,看着表面就好。
说是新街,其实并不是一排排鸽子笼一样的街道,反而全是独门独栋的小楼。
陈秉正帮她上楼下楼地搬行李,解释道:“这是那位谭先生的意思。为了把人都吸回来,他甚至同意给愿意回潘西的家庭资助一半的建房款,另外一半各户自己负担。”
彭盈想,真得好好谢谢谭进,不过他已经去英国了,这辈子都不一定再见得着。
城镇发展部是qfb在中国的脸面。他们并没跟风修建希望小学,反而发展了一批又一批生命力十足的新城镇出来。
受益最大的,不见得不是被投资者。
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新街建成的楼房不过十来栋,在建的倒是一时数不过来。
“大多数年轻人都回来啦,下午你去老街看看,嘿嘿,原先的铺子可都一个个重开了。”
陈秉正帮她搬好行李,说是研究生那里来了客人,他过去帮帮忙,便走了,午饭也要陪客的。
叶秀始终没说一句话,看着她的眼神奇奇怪怪。
彭盈把书拆开来,一本本分门别类放到书架上:“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习惯?”
“不,不是,这边日照挺好了,确实比住在老街强些。那时开全镇集会,许多人不愿意把铺子和居所分开来,现在大部分都申请盖新房了。”
叶秀这话牛头不对马嘴,彭盈放下手里的活计,果然见叶秀一脸不自在:“妈,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还骗得过我?”
“没事,我只是觉得,”叶秀说得小心翼翼,“你这么早回来定居,会不会后悔?”
彭盈被问住,好久才答出来:“后不后悔,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我现在很高兴就是。”
叶秀终于没再问什么,把钥匙什么的给她说清楚了,便带上门去对岸的诊所。
待门关上,彭盈撑不住了,在纸箱上坐下来。
从三十岁开始养老,应该是很幸福的吧,呵呵。
下午她没去老街瞧瞧有什么变化,而是从后院的月季园里摘了新鲜的花,插好瓶,往山上的祖祠去。
今天是彭简的生忌,若他还在,今年该三十七了。
可惜他已去世十四年。
彭简的尸身是彭舜拿骨灰盒带回来的,彭盈没见着莘城的报纸,便也见不得彭简死后的惨状。于是,在她的印象里,彭简仍是那个才华横溢的美男子,有着潘安之貌,阮籍之风。
彭盈把月季花放在墓碑前,坐了一小会儿,与碑头彭简的笑相对视着,心里空荡荡的。
“哥哥,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正是盛夏,雪山的雪线已很高,半山的青草绿树,掩映着墓园的真面目。
墓园是彭家的,已一千七百多年。
彭盈站起身,一眼望不到尽头,忽觉满身满心的沉重。
独独她自己的情绪,她已背负不起,遑论一个家族的光辉。
恍恍惚惚地下山,她定在跨门槛的那一刻。
郁南冠站在已上千年的黄角树下,眉目沉郁,望着她,一动不动。
她愣了三秒,颤抖着跨出来,锁上大门,转身往小路走。脚步飞快,明知甩不掉他,总还是要逃逃看。
走进树丛前被他抓住手臂,彭盈的情绪积压到现在,被他一逼,竟“哇”地哭出来,回身大力打他。用拳头砸,用脚踢,用包拍,他只最初闷哼一声,而后便不声不响任打任骂。直到最后她没力气了,他才慢慢将她揽入怀中,拍着她背心给她顺气。
“对不起,彭盈,对不起。”
彭盈闹过了,仍是那个冷静理智的彭盈。
“哪有的事,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总之,对不起,我不能向你解释什么,但是,从此以后,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你失望,你相信我一次。”
·
彭盈的书屋开门了,一架一架的新书旧书,摆得满满的。
大家都忙着盖房子,小孩子没处玩,都聚到彭盈的书屋,把她围着,要听书。
彭盈读了《小王子》又读《海底两万里》,读完《哈利波特》,还把一群小鬼带到楼上客厅看碟片,每日倒也高高兴兴。
除了郁南冠来的时候。
他一般只开着电脑坐在角落里做事,偶尔抬头看看她和孩子们,并不会待很长时间,有时候打个电话就匆匆告别。
“李局,我是郁南冠,行政程序用得还好吗?……当然当然,有什么问题和需要,说一声我就亲自过去……对对对,帷幄正有开拓这方面业务的打算,这是本土咨询公司打败外来和尚的最佳阵地……潘西很有潜力,如果交通上能稍微便捷一点……”
没过几日,拖了十几年也没盼到的施工队便来了潘西,从狮虎桥开始修沥青路,日夜施工,很快就望不到施工队的影子。
帷幄的智囊团也过来了,一批食品专家走街串巷,观摩各家拿手美食的做法,很多因为保质期而只能小范围流传的食物,有了现代科技的帮助,得以大规模生产,但原味仍在。
另有农林专家考察了方圆十里的土地,论证之下,开始推广茶树种植。没有家传手艺的潘西人便跟着专家们学习种茶。镇政府在茶园后建起加工厂,有教育背景的年轻人学习茶树的深加工,准备两三年后茶园进入盛产期便大显身手。
广告公司的摄像机重新进入潘西,镜头推到彭宅,满院子汉服女子安静学绣,楼上图书馆尽是求知若渴的童子。
短短三个月内,潘西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彭盈每天一起床便看见新的希望,再看向郁南冠的眼神也愈趋复杂。
他却用理所当然的目光看着她:“哥哥的史稿我已经托爸妈和施老作序,文化公司希望你能亲自写一篇序,并出席新书发布会。”
彭盈没有写序,也没有参加发布会。发布会那天,她坐在电视机前,看到郁臻和司凌相携上台,还有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位老人不用介绍她便认得出,那是彭简研究生的导师,历史学界德高望重的施德清。
她想,哥哥若泉下有知,得知潘西今日之貌,还会遗憾,还会自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