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那个极其害怕死亡的阿朱老人还活着,依旧整天穿套暗灰色的衣服,影子一样,在某处地方静静地蹲着,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便起身颤巍巍地将身影荡回家里去。
阿朱老人的小孙子朱龙出事了。
就那夜,他出现在夜色弥漫的小巷里、在那个女人的床上、在村口的樟树底下,然后,他带上他爱的女人,骑上摩托车走了。
两个贴在一起的身体,坐在同一辆摩托车上,电一样离开梨。他们去感受风的速度,渴望在速度里离开一切世俗的约束与制约。他们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开始,开始去寻找速度中的片刻放松,却以尖叫绝望的喧叫,悲剧性地在众所周知中结束。
梨人被那绝望可怕使人心悸的声音彻底惊醒,他们穿衣而起,去追随声音的源地。
在离村口一千米左右的地方,有石桥横在一座山和一条路之间,石桥下是干涸的河。在手电筒的白光下,村人发现躺在河床上的他们:朱龙以及朱龙的堂婶(她叫香雪),摩托车在离他们更远的地方,如一匹战死的马。
第一部分第19节:潜居(4)
去医院的路上,朱龙停止了心跳。
半个月后,香雪回到村里,少了整只右手。
香雪出事后,她在南方打工的男人连夜赶回,一直陪在医院照顾她。香雪出院后,他径直回到南方,继续在原来上班的工厂做技工。
过程中,他没回过村子。
那段日子,梨村的老街小巷,到处都流淌着有关那夜的传闻,就如春风吹花,开得烂漫。
香雪从医院回来后,村人集体缄口。
她如平常一样在村里走动,外出劳作。但大家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步履沉重,犹如屁股后拖着一条长而沉重的尾巴。
7。
那夜后的第三个月。
某一天的晚饭后,阿朱老人的孙媳妇、朱根的老婆三妹来莫德家串门。
三妹是朱根花了二万块钱从外省“买”回来的,到梨时,三妹跟了同村的师傅学会了理发,在梨的老街开了家发廊。莫德去她那儿剪过几次额前的刘海。屋子很简陋,但却因开了时尚的音响,显出了与时代接轨的特别活力。染了黄色头发并有奇异造型的三妹,在梨村算是另类。
她那临街的发廊每天开放,时不时有并不剪发的年轻人出入其间,与老街不远处露天营业的师傅相比,她的生意还算不错,总会有需要打理的村人以及邻村的人来光顾,他们喜欢并习惯享受着与发廊老板娘攀谈言笑的时光。临街时有鸡狗跑来跑去,它们也爱在人多的地方闹热嬉戏,发廊里的镜面每天映着它们不同的欢快场景。
三妹这天在莫德家的凳子上一坐下就开口道:“短命的朱龙一死,他们家更是阴气沉重,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决定去南方打工,朱根他这次别想再挡住我了,立马就走,明天动身。”
三妹家的成员是这样的:四岁的儿子朱小民,老实本分的老公朱根,有糖尿病的婆婆冬招,瞎了一只眼的公公朱仁德,太公公阿朱老人,还有一个刚死去的小叔子朱龙。
三妹是开在他们家的一朵鸡冠花,充满了与周围环境极不相称的活力,红火娇艳,蠢蠢欲动,她骨子里有一种追赶陌生事物的欲望,与生俱来。
“儿子怎么办呀?”莫德不无担心。
“孩子见风就长,再说了,我出去赚钱,不还是为了儿子。”情绪一直高涨的三妹眼圈一红,别过头去。窗外,梨村已被夜色淹没。
有零星的狗叫声,夜在狗叫声中显得更为幽寂。
三妹起身回家的时候对莫德说,过年还是要回来的。
回来看儿子。
8。
是的,过年。过年该是回到亲人身边的日子。
那年冬天,他转身离去,莫德怀着孩子,世界在她脚下裂开,无底的阴冷,满身的惶恐。
唯一可去的地方,是母亲的家。
第一部分第20节:亲离(1)
第四章亲离
白天与黑夜相交之时,最让人落寞之时。身上的阴气最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安慰莫德,除了母亲的目光和怀里藏着的那块温暖。
1。
莫德离开他的城市,敲响了母亲的门。
母亲打开门的那瞬间,莫德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一个满脸憔悴、眼神黯淡无光、内心在不动声色之中快速老去的女人。母亲的眼睛是一面真实的镜子,在镜子面前,莫德无处逃身,无需掩饰。
莫德有想倒下去的感觉,精疲力竭。
母亲伸过手来,将莫德搂住。莫德感受到了母亲的体温,有些微弱,却如此真切和熟悉。泪一下子就溢满了莫德的眼睛。
莫德将头埋在母亲的肩膀上,含着泪:“太饿了,想吃妈妈做的饭。”
母亲下厨房,一直宛如置身梦境的莫德无力地倚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听着锅碗瓢盆的声音,缓缓感觉到了周围世界的真实。
都是些平时莫德喜欢吃的家常菜,莫德闻到了童年,闻到了亲情。
母亲就坐在莫德对面,看着莫德吃。“饿极了。”莫德边吃边发出小声的叹息,在母亲的鼓励下,比平时多吃了一倍。肚子明明有了被撑着的感觉,可仍觉得胃里那股强烈的饥饿感并没有减轻,相反,另一阵类似于虚脱的恶心向她袭来。她开始明白胃里发空不是因为饥饿,更像是一股无尽的寒冷。她无力驱走这股不知来自何处的寒冷,只能放下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身体埋在被窝里,缩着。
很冷,很空荡。
回家的当晚,莫德发起高烧。在外面强硬撑着,回到家,松懈了,力量散失,肉体承受。
胸口似乎有个黑洞,所有的力气都被那个黑洞吸走,钻出来的只是漫无边际的饥饿感。疲倦极了,却整夜失眠。
她觉得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毁灭。她经常有想跳到河里去的欲望,或者撞到快速开来的车子上。
她经常站在窗前,看着满城的楼房,一次次问自己,除了房子、车辆、行人,外面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外面什么都没有,除了她自己。
2。
莫德在日记里说:“绝望的人生活在自己内心的角落里。”
“被伤害的疼痛就如一幅刻在心壁上的画,画面上波涛翻滚,夜里睡着了,波涛的声音在梦里持续反复,有时惊天动地,一次次从惊恐中醒来。人还没完全清醒,惊恐的波涛就先从皮肤里溢出来,冷冰冰的,将全身缓缓淹没,无法喘气,无法开口,只能将身子缩了又缩。”
“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