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黄昏,觉得特别无力,手脚酸软,连散步都免了,草草晚饭后,便早早上床休息,夜里起来去洗手间,身体突然有裂开的感觉,如火在烘烤,整个身子往下坠,虚汗一下子湿透全身。是红色的血,到处都是。
在医院里醒来,输着血。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那块温暖离她而去,漂移出如大海一样蔚蓝的洞穴。他(她)或许并没有做好准备,于是选择离开。消失了,回到虚无。
一直住在医院里,欲望在一点点淡开。莫德闭着眼,闭着嘴巴,身体里的热气在绝望中散尽。
母亲一直守在病床前,每日每夜。母亲能够感觉到莫德内心的一切,母亲整日生活在窒息的阴影里,她的脸越来越瘦削,总试图寻找话头,但她实在找不出什么可对莫德说的话,她每天都用苍白略显冰凉的手抚摸着莫德的脸,眼睛一直浸泡在痛苦里。
第一部分第23节:亲离(4)
一天深夜,莫德在怪梦的重压中醒来,她原本以为自己死了,可却又睁开了眼睛,她看到趴在床前睡觉的母亲。住院后,她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母亲的真实存在,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母亲被莫德的目光惊醒,她的心就如一只夜猫,时刻为莫德守候。
那个深夜,被莫德的目光惊醒后的母亲紧紧抓住莫德的手,开口说道:“为我,你得好好活着。”
母亲的脸上布满了忧伤和害怕。这张因为时光而渐渐衰老的脸,却因痛苦而快速地衰败。那是一张悲伤到了极点的脸。
这夜,莫德倾听着寂静,倾听着母亲脸上被皱纹包裹起来的苦痛,莫德开始对自己生出了厌恶之情,生活不该是这样的,得好起来。
6。
莫德准备出院的那天早上,母亲去公用洗漱间洗杯子,突然晕倒在地上,被医院的护理工发现,送进了抢救室。
现在,母亲住院了,轮到出院了的莫德照顾她。
几天后的下午,医生告诉莫德,母亲被确诊为子宫癌晚期,糖尿病综合症并发。莫德站在母亲的病床前,腿脚发软,有想跪下去的欲望,但却得忍着,要尽一切办法避免让母亲难过。
母亲这早就衰败了的身体,曾经替莫德做过怎样的承担?莫德的痛,对母亲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它几乎让母亲忘记了她自身的存在。
那天下午,莫德回家给母亲拿些日常用品。在自家的走廊上,莫德抱着石柱子,直到把眼里的泪水流干,然后光哭不流泪水,哭得全身又冷又痛,有阵阵恶心袭来,方才回屋去,披了件厚的毛衣,还是无法驱走寒冷,于是又披了一条厚厚的毯子,还是不见减退,最后,她从柜子里拿了一条蓝色的大披巾,又厚又长,是母亲几年前用钩针替她织的,母亲用了半年才织完。那一年的冬天在室内看书作画时,莫德就披过它,暖暖的。披着母亲织的披巾,莫德生出许多幻觉来,原本流干的眼泪又溢出来了……
傍晚,莫德披着那条厚厚的围巾去了医院。
是夏末初秋。
两个月后,母亲在医院去世。
母亲离去时,莫德就好像被人施了催眠术似的,似乎只是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但足以让她觉得好像瞎了似的,不管眼睛往哪里看,看到的都是一片白茫茫。在随后的处理母亲后事的几天时间里,她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活着的透明的幽灵。
7。
那天,是母亲去世后的第八天。
莫德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经过电影院时,她停了下来,在电影院前的台阶上抱膝坐下。
这是母亲最喜欢来的地方。
小时候。是的,又是回忆……小时候母亲常带她来这里看电影,莫德依在母亲的肩膀上,经常是一边看一边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床上……小时候与电影有关的记忆,如秋天落叶一样杂乱,清冷之中透着温暖,而这样的温暖更是让人觉得无助和绝望。
电影院还在,台阶还在,母亲的肉身已经不复。
周围到处都是人群、车流、广告牌、喧嚣声、阴沉的天空。所有的颜色与声音都呈现出一种回旋状,将莫德重重包围。内心的惊悸颤动如同脆弱敏感的神经纤维在身体里盘绕,莫德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湍急的漩涡之中,随时都会被吸走。
突然生出强烈的惊惧,内心紧张而虚弱的莫德双手捧头,做出大声尖叫的样子,只是没有了声音,声音全给自己吃掉了。是从无助中迸发出来的呐喊的声音,莫德的脸因内心的惊恐而变形,嘴张得很大。
有火焰与心中的悲痛汇流在一起,直接攫取的血肉。
夜不知何时早已降临,莫德茫然地看着四周,母亲的眼睛如街头的灯光,忧郁而伤感。一想到母亲的死,莫德就觉得,她身处的是个有罪的空间:“我应该受到谴责。”
……
第一部分第24节:梦魇与死亡(1)
第五章梦魇与死亡
朱晓文拿眼去瞧那个趴在他人背上的男人,看到了一张临近死亡的脸,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眉头,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淡薄起来。
1。
最初住在梨村的日子里,莫德反复做着一个梦。
一位中午男人,他穿过莫德幽暗的梦境,长久地坐在一座百年老宅的高高门槛上,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谶语。似乎是冬天的午后,几束有些阴冷的阳光透过长满青苔的瓦缝倾泻而下,照着男人明亮的双眸、发黑的嘴唇。男人的目光茫然地越过村口那两棵五百年的大樟树,穿过不远处稻田里闪烁不定的阳光,越过无尽的岁月尽头,尽头之处,鲜血花朵一样盛开,其间弥漫着灰暗的死亡之光,如烟火点点,闪烁不定。
莫德不断地被这样的梦境折磨。
她将梦中的画面用油画的方式表达出来。她向所有来她屋子里的人讲述这个奇怪的梦,莫德急切地想知道梦中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停留在何处,为什么要反复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有一天,苦阿婆有些迟疑地告诉莫德,这位男人与阿朱老人的父亲有些相似。
2。
出现在莫德梦境中的那位男人是谁或者像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苦阿婆说的故事。
阿朱老人的父亲叫朱忠阳,平时在家务农,空余时进山打猎。朱忠阳高大威武,每个外露的毛孔里都溢满了亮堂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