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少诚把名片放好,不动声色地说道,“原来是廖启铭廖先生,久仰了。”
男人微微笑了笑,那锐利的眼神却未曾软化,“早听说史市长和林书记有两位好公子,今天才见到,果然一表人才。”
林润客套地说,“过奖了。”他仔细地在记忆里搜索这这个名字,却仍然想不出所以然来。
“今天能和两位遇见,实在是缘分,”男人的口吻随意,气势却格外沈稳,“说起来,我和两位还有不少共同的朋友。”
史少诚不自觉地看了林润一眼,然後笑笑说道,“是麽?”
“下周陆鸿来家里有个小聚会,不知道二位会不会到?”
陆鸿来就是大商集团的董事长,陆丹阳的父亲,林润暗地里吃了一惊,表面上却不好流露出什麽来。
对陌生人有戒心,是再正常不过的,然而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却是强大而具有危险性的,让他不由得有些草木皆兵。
“还不一定,”史少诚短促地笑了笑,站起身来,“真是不巧,廖先生,我们还有点事,非走不可了。”
林润跟著他站起来,对男人点了点头,“抱歉。”
“没有关系,”男人在椅子里略微换了个姿势,“下次再见。”
“他怎麽会认识我们?”走出几步以後,林润压低了声音问史少诚。
“在n市,认识我们也不算奇怪。”史少诚也低声说,“但是──”
他突然想起那茧子的来历了──长期拿枪的人,手指和掌心都会有那样的茧,就算是多年之後,也不会脱落。
“林润,”史少诚猝然转过了话头,“陆鸿来家的聚会,你会去麽?”
林润没答话,却突然向旁边移开了一些,向前望著门口,史少诚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常靖嘉正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面色不善。
他和常靖嘉从高中开始就交恶,大学毕业後再次重逢,彼此都成熟了些,那份敌意却有增无减。常靖嘉径直走到林润旁边,仿佛没看到史少诚似的,没好气的说道,“你在这干什麽?”
“没干什麽,”林润勾著他的肩膀,“走吧。”
於是两个人绕过史少诚,很有爱地搭著肩膀离开了,史少诚看著他们走远,也转过身,从另一边走出了门。
大门之外是另一个世界,拐过一个弯,门里的浮华流光就都看不见了,铁铸一样的黑夜里,只有一盏路灯凄凉地放出光来。史少诚徒步在走在寂静的黑夜里,听著自己被巷壁反射回来的足音,刚刚收摊的小贩推著三轮车从他身边走过,车上满满蹬蹬地塞著煤气灶,锅和桌椅,而旁边的面皮店,主人却已经起床,让沈重的风箱扑扇著冒出些热气。
凌晨三点锺的街巷里,仍有那麽些人在忙碌著,仿佛一生就从来没有停下来休息过。谁也不曾注意他们,然而这个世界,便是由无数个这样的忙碌组成的。史少诚驻了一会,抬头看见旁边楼房里还亮著灯的窗户,突然想起自己大学的时候,也经常在期末通宵读书。
整晚不睡,一到凌晨时就会有些异样,困倦都退去了,头脑反而有一种迟钝的清醒。一旦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在眼睛里的一切,都具有了不同的形态,仿佛身处在另一个时空似地,那麽寂静,又那麽荒凉。此刻他在小巷中静静地站著,恍如隔世地回想著方才门里的繁华和奢靡,突然有些惶惑起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天快破晓的时候,平思韵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房门,她仍和父母一起住,然而随著年纪的增长,夜不归宿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酒喝得有点多,这时候就口渴的厉害,她走进厨房想找点水喝,一开灯却给坐在桌旁的人吓了一跳。
“爸!你怎麽还不睡!”
公安局长平建新正坐在桌边,只穿著一条肥大的四角内裤,睡眼惺忪,“我刚起床。昨天晚上野到哪去了?”
平思韵略微有些心虚,语调却很理直气壮。
“和几个朋友出去玩。”
“和谁?”
“爸,”她心烦意乱地一挥手,“你别管我行不行。”
“我是你爸,我不管你,你能长这麽大!”平建新猛地一拍桌子,“你到底和谁出去了?”
“史少诚!”
她顶撞地喊出这句话,平建新却并不气恼,反而收敛了愤怒,甚至变得有些和颜悦色起来。
“你这麽大的人了,照理说爸爸不该管你,但是你交些什麽朋友总是要过问的,这个马虎不得。”
平思韵不理他,转身就要走,平建新却又叫住她,“思思啊,你和史少诚──”
平思韵猛地转过身来,大喊大叫起来,“我跟他没戏!没戏!我跟林润没戏跟他也没戏!我就是脱光了给他上他也不要,行了吧?你烦不──”
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到她脸上,平建新站了起来,高举著右手,一脸的暴怒,“你还要不要脸!”
平思韵抬手捂著被打的脸颊,整个人都傻了,她听见卧室里传来了响动,是母亲被吵醒了。
“怎麽了?”母亲推开门,似乎是被眼前的情景吓著了,“老平啊,你──”
她推开母亲,踉踉跄跄地跑进洗手间,紧紧地锁住门。墙上的瓷砖是冰凉的,地上也是冰凉的,她坐在一片冰凉里,把脸埋在膝盖上,呜呜地哭起来了。
母亲在外面焦急地敲门,“思思,思思你把门打开──”
她不理,一个人沈浸在自己的伤心里,然後听见父亲愤怒地喊道,“你别理她!让她死在里面!”
然後就真的没声音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气,想著自己要是真的就这样死掉,那会怎麽样?死掉也好!她要让平建新後悔,她要让他後悔的哭出血来,要是她真的死了……
可是她终究没有死──她还有那麽多的风光那麽多的快乐,她舍不得死。
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腿,用冷水洗了洗脸,重画了个装,掩盖一下自己肿的老高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