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弹如一张网,在空中陈铺开来,有人倒下,有人尖叫,然後一切又都归於寂静。有人向他们走来,搬开了史少诚的身体,林润茫然地看著他们,只感觉到胸前一股温暖的潮湿。
那不是他的血。
一个女人蹲下身来,竟然是穿著警服的平思韵,有人解开了林润的绳子,他匆忙地站起来,手脚都一阵阵的麻。
“史少诚?”
林润的声音都打著颤,在等待回答的几秒锺里,无数个念头沈甸甸的压在胸口──他可能要死了,他就要死了,他已经死了。
然而被叫的人靠在平思韵的手臂里,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尽管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还是费力地说,“林润,我没事。”
他的脸色苍白著,嘴唇也没有血色,胸口上却有一个清晰的弹洞,溪流一样,正汩汩地流出鲜血。
林润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还能稳稳地站著,不敢动,也不能说话。
在他血红一片的视野里,平思韵看起来也变了样子,她抱著史少诚的头,用一种安抚的声音轻轻说道,“没事的……没事了。”
她不再像一个女孩,而更像一个姐姐,一个母亲。她抬起头来看著林润,在她悲悯的目光里,林润仿佛被解除了魔法一样,终於能动了。
他跪倒下去,紧紧地握住史少诚的手,大声地叫他的名字。直到行色匆匆的医生把史少诚带走,他还是喃喃地叫著──仿佛这样做,就能阻止他离自己而去似的。
手术室的红灯亮著,林润在门外难耐地踱著步,自己的脚步声撞击著自己的心脏,一步一次震颤,偏偏又没法停下。有个人低声叫他,他整个人都陷在混乱里,直到那个人叫了他第四遍,他才茫然地抬起头来。
平思韵不知什麽时候去而复返,正坐在长椅上,沈静地看著他,等到他抬起头来,她又叫了一声。
林润满满地走过去,心不在焉地看著她,平思韵指指身边的空座位,“坐吧。”
他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平思韵也不勉强他,只是递给他一根烟。
林润略微愣了一愣,还是接过来点燃了,久违的味道略微安抚了他的担忧,他深深吸了几口,窒息的感觉有些减轻了。
“林润,刚才局里来了消息,廖启铭已经回香港去了,我们晚了一步,没截住他。”
“廖菲呢?”
“廖菲……”平思韵犹豫了一下,说,“在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手里拿著枪……被击毙了。”
死了。
林润听著这个消息,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快意或是哀痛,情感浸在冰凉的麻木里,只剩下一股无奈的悲伤,静静地晕开来。
“林润,”平思韵温和地提醒他,“你的手。”
他这才注意到,烟已经烧出了长长的一截灰烬,火星就快烧著他的手了。
他把烟头丢掉,沈默地站了一会,视线扫过平思韵苍白消瘦的脸,最後又回到手术室的大门上。
史少诚就在门里,或许昏迷著,或许还清醒。也许下一秒那门就会打开,带来一个消息──要麽平安,要麽是……
“很担心吧。”
他疑惑地转过头来,平思韵仰著头,并没看他,头发披散下来,只留给他半张憔悴的脸。
“要是能让我担心一次,也就好了。”她很轻很轻地说,“我连他最後一面……都没见到。”
昨天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幼稚而狂妄,在自己那点小心思小世界里,反反复复,乐此不疲地折腾著。然而过了一个夜晚,她却迅速地衰老憔悴下去,连眼角都出现了细碎的纹路。
林润不假思索地弯下腰去,把自己的手叠放在她痉挛的手指上,平思韵闭上眼睛,停顿了一秒,却突然弯下腰,呕吐似地痛哭了起来。
林润握著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拍著她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背,她的眼泪蹭在他的肩膀上,几乎让他也有了痛哭一次的欲望。
她失去了恋人,他失去了朋友。她可能失去朋友,而他……可能失去恋人。
共同的哀伤让他们相互依偎了一次,在那样的悲怆和担忧里,过去的种种厌恶、隔阂,全都七零八落消散不见了。他们那麽亲密地依靠著,分担著痛苦和忧伤,然而担忧却没有减少,反而因为加倍地衍生出来,不知疲倦地折磨著等待的人。
小史同学,你又不姓马,演什麽《英雄本色》嘛……
欲望悬崖39
又是漫长的半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灯终於熄灭,林润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盯著缓缓打开的门,还有门里走出的人。
年轻的医生似乎是平思韵的熟人,他拍了拍平思韵的肩膀,轻快而安抚地说,“没事了,你朋友现在挺好的。”
平思韵的表情瞬间放松了,咧开嘴很不好看地笑了笑,然後又僵住了,变本加厉地大哭起来。在她的哭声里,林润靠墙站著,所有的力气都流失了,仿佛他才是刚刚生命垂危的人似的。
然而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重复著一句话,显示如释重负,叹息似的低语,逐渐就难以控制,简直变成了欢呼。
他还活著,林润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他还活著。
麻药退的很快,史少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平思韵,然後就是笔直紧绷站著的林润。看见他醒过来,两个人都慌张又兴奋地凑过来,林润还没说话,史少诚已经开口了,声音沙哑又焦躁地,“林润,你怎麽样?”
在最初的怔忡过去以後,林润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他开口说了句“我没事”,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方才险些生离死别,这时侯宁静地对望著,许多情感在胸口翻腾著,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三个人都沈默地坐了一会,平思韵站起身来,擦了擦眼睛,声音疲惫不堪。
“我先走了,局里那边好多事,你好好养病。”
史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