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收回手,一溜烟跑走。
我看着宓修文一步步向我走近,想着小胖墩没头没脑的话,哭笑不得。
几日未见,他又清减了些,倒是下巴上的青茬多了不少。邋遢了一点,倒让我觉得更好。比起以前清爽绝尘得不似凡人,他现在很有一种尚食人间烟火的亲切感。
“许久不见。”我干巴巴地同他问候,笑容尽量放松。
他唇瓣翕和,却终于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居然没有赶我走!
我大喜过望受了鼓舞,于是又上前一步,与他更近些说话。
他似有触动,却到底没有躲开。
“最近表姨家里出了些事,我一直腾不出时间来探望公子。公子可有怪罪?”
他终于肯与我对视了,虽然只是转瞬一逝的相望,但到底还是叫人心潮澎湃。
“不曾。”
嗓子似有些沙哑,这两个字他说得有些艰涩,在我听来却好像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的难处似的。
不由得多看他几眼,这一次他的目光终于没有再躲闪,与我的缠绕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这世间竟然真的有这样动人的一双眼,你仅仅是看着,仿佛就能看见那人高洁不染纤尘的灵魂一般。
越是看,越是想看,越是舍不得收回视线,于是愈发贪婪地想要看。
要不是一片树叶飘乎乎地落在他发顶,我只愿就这么和他对望下去,海枯石烂也未尝不痛快!
“公子,你发顶落了一片叶子。”
“唔,唔。”一叠声应着的他似受了惊一般垂下眼,抬手胡乱地在头顶拨弄着,白皙的面霎时间却红透。
上课的铃声却敲响了。
孩子们撒欢似的从我和他身边跑过,将我们带入人潮。
他看着我,眼神中又有了一丝慌乱。
“你不会现在就要回去了,是吧?”
我笑了,迎着他期盼的眼。
“你好不容易没有赶我走,我干嘛要走?”
他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而且我还想去看看那只大野兔呢!都说野兔很难家养,竟不知这几日它在这里可有受到你的款待?”
闻言,他笑了。笑容依然温暖人心。
“奉若上宾。”
言罢,他转身进了教室,开始上课。
而我还是立在原地,细细品味他口中那“奉若上宾”四个字,总觉得这几个字里饱含了太多,需要长久咀嚼。
“小姐。”
“这位小姐?”
“啊?”
不知何时身后居然站了一位老者,花白发须却是鹤发童颜。见我回过身,他欣慰地笑笑。
“你就是孩子们口中的那位雎鸠姑娘了吧?”
“啊?您是——”
看着这凭空出现的一位老者,我有点不解。还以为这草堂里,除了上课的孩子就只有宓修文一位先生,哪里知道还有个老仙人?嗯,就说这宓修文仙气太重,连招来的老人家也带着一股子不凡,竟真像个云游四野的散仙。
“老夫姓吕,熟识的人都要唤我一声吕举人。”
竟然是这里的主人,表姐口中那个性格古怪的举人!
“思甜见过吕举人,举人爷爷安好。”
“好好好,竟然是这样有灵气的丫头。”他慈祥地笑着打量我。“我那石头一般的学生,居然也有开窍的一天,实属不易呀。”
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石头一般的人物是谁,所以自然也知道他这隐喻暗喻的是哪番,只得臊红了一张脸。
“我和宓公子,不过是个旧识友人……”声音细弱蚊蝇。
老者却丝毫不在意我的窘迫,交谈的兴致正浓。
“友人好啊,更何况还是个旧相识的。他这个孩子性子有点沉闷,又不喜交际。克己复礼这样的词,像是生来就为了形容他的,你说,是也不是?”
扑哧一声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听他这么一说,倒还真想起宓修文那张故作沉稳淡然的脸来,心里也觉得他那人有意思得紧。
“是也不是?”老者又笑问。
我只得点头,“是。克己复礼,就是用来说他的。”言罢还是想笑,竟不知这古板的词语用对了人,也能这般欢乐。一下子,与陌生老者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哪知欢笑过后,老人却蓦地眉头一皱,双目望向远处峰峦叠嶂,神色堪忧。
这又是唱得哪出啊?
“举人爷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这样的性子又真是和我当年一模一样啊。莫不是要步我的后尘,八十几岁依然是举人一个?白瞎了那一身才学和抱负,愧对列祖列宗。”
说的也是啊。
他这样的人,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枚,哪里能摆得上官场那乌烟瘴气的地方?
宓修文,大家都为你忧愁呢啊,你可知?
不由自主地望向草堂里兢兢业业教书的他,却不期然与他目光相撞。这可真是邪门,就好像我一看他,他就能感应到似的。
心里涌起一股比蜜还甜的感觉,不及细细品尝,便又闻老者道。
“还是缺少历练吧,和我一样。若是当年我能受到什么挫折,估计也不会这样执迷不悟下去。还是因为家境殷实,父母友人也都不忍让我不顺,现在老了,也只能空悔悟。
修文这个孩子啊……也是如此!虽然出身寒门,但毕竟是没落的书香门第。还是不懂所谓的世间倾轧,人心险恶。这样的人,说坚强就坚强,说脆弱那便真真是不堪一击,尤其是情伤,更是擎受不得。”
说这话时,那老者的目光一直锁着我,不知为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