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究竟是做了什么孽?
鱼海陌这两天也出乎意料的安静,不吃不喝也不哭。姐姐下葬那天,她跪在姐姐坟前,活活跪成了一尊雕塑,凌予只是静静陪着她。她无声无息,好像根本没有她这个人。漫漫野草,虽荒芜,却有根可扎,而她是虚浮在空中的蒲公英,随风起伏,不知会飘向哪里。
奶奶见着她心烦,狠狠骂道:“好好一家人,就是因为你。现在你这样又是要做什么?你要不想活就趁早去陪大陌儿,别在这儿碍人眼。”
海陌一动不动,也没有表情,心像针扎般疼。
奶奶不解气继续骂道:“这几年大陌儿这么辛苦没日没夜的干活,不就是为了你,非要读什么书,你以为你家里有金山银山给你花,读读读,读到最后就这么点出息,连你姐姐也照顾不好,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去找你妈找你亲爸呀,他们有的是钱。”
爷爷拉了拉老婆子的衣袖,无奈说:“算了吧,她还小。”
“她还小,从她一出生这个家就没安宁过。你说好好的一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怎么就成这样了?……”说着,老人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抽泣着。
爷爷也是两眼浑浊老泪纵横,最后回头对海陌说:“我们不再管你了,你以后好好过吧,也不用管我们。”说完,搀老婆子走了。他们没有再回过头,这一去怕是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鱼海陌最后也没回过头看他们一眼。
天黑了,山上风大,即使是夏天,也冷。凌予轻轻对她说:“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好吗?”
鱼海陌看了他一眼,摇头。
凌予又哄到:“姐姐累了,要睡觉,你不要在这里打扰她。”
鱼海陌咬咬唇,还是摇摇头。
凌予无法,看了眼暗下去的天色,扳过她的身体面对着自己,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哭吧,大声哭出来,姐姐叫你不哭,可她也说了,叫你以后听我的话。我许你哭,在我面前,你想哭就哭,我会帮你擦眼泪。”
鱼海陌嘴角动了动,只是默默流泪,埋在凌予肩上,喃喃说:“他们都不喜欢我,我是妈妈和别人生的野杂种,我从小就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什么都不说,可我是知道的。”说着竟悲不自胜,恸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身体颤抖着。凌予拍着她的背,又听她说,“爸爸喝醉酒就打我,每次都是姐姐挡在我面前,小时候我不懂,以为不痛,因为姐姐从不哭,可是每次看到她的鞭痕,我就害怕得哭,姐姐凶我没出息,不许我哭。后来姐姐走了,我才知道,棒子打在身上好痛,好痛,我常常躲起来哭,我其实真的不想哭,可是忍不住。”
尽情哭了一会,又继续含糊道:“爸爸打我,我不喜欢他,他死我也不难过,妈妈不喜欢我,我是她的耻辱,她走我还高兴呢,爷爷奶奶本来对我很好的,小时候他们很喜欢我,可是爸妈老吵架,他们渐渐也厌恶我,所有人除了姐姐都讨厌我,在学校同学也笑我,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出生,关我什么事,究竟关我什么事?”
凌予拍着她的背说:“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错。”
“一切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姐姐流产,是他们逼的,姐姐离家出走,也是他们逼的,我恨他们,我恨死他们……”
不远处的蛙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没有节奏杂乱无章,搅得人心散乱。
本是明月如霜,本是好风似水,本是清景无限,奈何人间忧伤!
凌予拥着鱼海陌说:“其实,我也算个是私生子。”鱼海陌听到这话震惊的抬头看他,凌予笑笑继续说:“我妈妈和我爸爸订了婚,可我爸爱着别的女人,我妈妈知道后选择了离开,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了,她知道奶奶喜欢她,为了躲得远远的成全爸爸,她就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到这里投靠一个亲戚,不久生下了我,我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你们现在的房子以前是我们的,我和妈妈就住西厢房,妈妈很爱我,虽然我没有爸爸,可我每天都快乐,直到五岁,妈妈过世,我才被爸爸接走。”
“可是,你爸爸怎么找到你的。”
“妈妈过世前本来是想将我托付给她的好姐妹,季阿姨,后来,不知怎么就被爸爸知道了,他和季阿姨一起来把我接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结婚了好几年。”
鱼海陌闪着泪花问:“你恨他吗?”
凌予微微想了想说:“一开始,我沉浸在妈妈过世的悲伤中,任何人都抵触,后来忧伤淡了就开始恨,尤其恨我后妈。我用了很长很长很长时间才学会了原谅和宽容。”
鱼海陌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睁大眼看着他,问:“你怎么想通的不去恨?”
凌予笑道:“我看了很多书,自学成才。”
鱼海陌撅起嘴,不满道:“这个时候你还开玩笑。”
凌予见她心情不似刚刚那么激动,放松了心,说:“我一直觉得妈妈是世上最善良的人,他的儿子怎么可以怨恨自己的父亲和父亲的妻子?”
“可我没有那么善良的妈妈,她只教会我背叛和冷血,她不爱我,不爱姐姐,她只爱她自己。”
凌予叹口气道:“这世上的人谁都过得不容易,上天喜欢捉弄人,我们就逆行,世人教我们学坏,我们偏偏要学好。”
“就像姐姐,妈妈用情不一,背叛丈夫,抛弃女儿,姐姐偏就一心一意,哪怕等不到,也不背叛姐夫。”
“你姐姐是个好人。”
“所以我也要做个好人。”见凌予点点头,鱼海陌又叹道:“可我还是恨。”
凌予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看了她半天,认真说:“那你就恨吧,只要不打人不杀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