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嫂,今天大柱‘百天’,俺替大柱敬大哥大嫂一杯!”赵金芳给大哥大嫂一人满了一杯酒。
“俺就知道这事准成,咱们也都陪着喝一杯!”李老汉也十分高兴。
“好!好!这叫锦上添花,该喝该喝!”赵老汉说。
所有的人都十分理解李家的苦衷,都喜气洋洋地陪着喝了一杯酒。只有田家兴依然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是故意整景,酒杯连动也没动。接下来,别人越高兴他越觉着别扭,到后来甚至有些厌烦了。
“大爷,实在是不应该,我有件要紧的事要办,就先走一步了。”田家兴淡淡地说。
几乎所有在座的人都不由得一愣,都感到莫名其妙和惊异,目光一下子都投向了田家兴。而李老汉,从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其实不然,田家兴的话,犹如向他头上泼了一盆冷水,让他满心的欢喜一下子跑了一大半。
“家兴,你如果有急事该走就走吧,如果能拖一拖就再喝两杯。”李老汉劝道。
“已经和好了,那面的事也很要紧,已经和人家约好时间了,一旦失信就不好了。”
李老汉觉得很没面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也淡漠地说:“你既然有事俺就不留你了,”又对儿子说:“文翰,替爹送送你二姐夫。”
“他不老又不小,又不是不知道门在哪,送他干嘛!”赵老汉不高兴了,又对众人说:“他走他的,咱们喝咱们的!”
赵老太太一看田家兴要走,虽然气得不得了,但是仔细一想,虽然当着众人面说田家兴几句不算过分,不过,那样一来,弄不好就把眼下的气氛搞没了,反而让李家更难堪,只好在心里暗暗地骂道:“四六不懂的东西,自己还觉着不错呢,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啊!谁都看不出个四五六来!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你唱的是哪一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浑身上下都酸不溜丢的,还知道啥叫寒碜吗!自作聪明,不仅把你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赵家的脸也都丢尽了!没有人性的东西!”
“不用送了,大伙都继续喝吧。”田家兴也不是一点顾忌也没有,一瞅赵老太太脸色都变了,担心天不怕地不怕的丈母娘让他下不来台,再加上大家那既不理解也有点不满的脸色和眼神,也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赶紧走了。
尽管田家兴不让送,李文翰还是—直把他送到大门口。
赵老汉为了不让大家扫兴,也为了不让三姑娘感到难堪,只好一个劲地劝大伙吃菜喝酒。
二姐也觉得丈夫的做法不近人情,犹如坐针毡一般不自在,为了表示歉意,不声不响地给母亲和妹妹一人夹了一筷子菜。
田家兴装模作样地走了,在座的人虽然都有点莫名其妙,不过,犹如过眼烟云一样很快就消失了,又都兴致勃勃地一边喝酒一边唠一些让人高兴的事。
赵老太太沉思了一会儿对李老太太:“亲家,大柱长得虽然挺结实,可俺还是有点不放心。俺想把孩子寄托给泰安奶奶,有泰安奶奶保着,就啥都不怕了。”
“亲家,还是你想得周到,你就定个日子吧,越快越好!”李老太太恨不得马上就把事办了。
“一年又过去一多半了,转眼就又过年了,每年初三他们都去拜年,初三又是个好日子,就定在明年正月初三吧!”
李老太太连声说好。又是一件让李家人高兴的事,李老汉又一连敬了好几杯酒。
李家轰轰烈烈的场面也惊动了钱有利,钱有利出来一看,人们都在称赞李家,气呼呼地说:“他妈的,一个个都是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多大的天儿,除了捧臭脚啥也不是!等着吧,等到老子的儿子过‘百天’时候,一定比李家强一百套一千套,让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都好好开开眼长长见识!”说完,吐了一口吐沫怒气冲冲地回家了。
钱有利的妻子是乡下人,叫兰花。虽然家境贫寒,可出落得眉清目秀十分俊俏,而且温和、贤惠、勤快、通情达理。那一年她去赶集,碰巧被钱有利看见了,钱有利欣喜若狂,两只眼睛色眯眯的盯着她,她走到哪里就一步不落地跟到哪里。兰花虽然不认识钱有利,也不知道他的为人,可钱有利的那双眼睛告诉她,钱有利是个流氓色鬼,心里立刻慌了。兰花想甩掉钱有利,可是,无论怎么躲都甩不掉。后来,总算找到了几个同伴。同伴一看她慌慌张张的,问她你咋地了。她指了指后面的钱有利,同伴们立刻明白了,把她夹在中间在集上转了两圈,买了点东西就匆匆忙忙地往回走。钱有利一直在后面跟着,一直到兰花进了家门。钱有利把兰花的家庭情况打听清楚后,回到家就让钱老大去提亲。钱老大问明情况后,觉得女方虽然穷点,倒也不指望她们家陪送多少东西,就找了个媒婆去提亲。兰花一听是钱有利死活不同意,可是,其父知道得罪不起钱家,何况钱家是个大户啊人家,有钱有势,和这样的人家结成亲,也不失为一种福分和荣耀。再加上丰厚的聘礼,打着灯笼也无处找,就一口答应了。就这样,兰花含着眼泪嫁到了钱家。乡亲们都说,兰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人都说红颜女子多薄命。这句人人皆知的话在兰花的身上再一次得到了印证。兰花虽然长得漂亮,也嫁给了有钱有势的钱有利,可命运不好。最初,钱有利对兰花还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钱有利越来越看不上兰花,先是待理不理,接下来就无端地申斥,最后发展到非打即骂。稍有不满,就破口大骂:你是老子花钱买来的丫鬟,老子叫你咋地你就得咋地!你要是受不了,就他妈地给我滚回你娘家去!
兰花虽然也回去向父母诉过苦,父母说小两口哪有不打架的,不要放在心上,等有了孩子就好了。再不就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可心的事,咱家穷,你能找这么个婆家就不错了,该忍的就得忍。兰花说,忍到啥时候是个头啊,俺实在忍不了了。父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不忍又能咋地,难道还要离婚不成。如果离了婚,你还能不能找到婆家不说,你爹和你娘能丢得起那个人吗。兰花没办法,只能忍着。
钱妻一看丈夫出去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而且还气哼哼的,问道:“咋的了,跟谁生气了?”
“他妈的,他李家不就是又生了个小兔崽子吗,有啥值得臭美的!不是俺钱有利挖苦他们,生啥都白搭,黄鼠狼下豆鼠子——一辈不如一辈,将来一个比一个穷,一穷到底!”
“人家生啥与咱有什么关系,你这是何苦呢!”
“何苦?俺钱有利瞅着谁都顺眼,唯独瞅着他不顺眼!别的不说,就说说他给他们的小崽子起得名字吧,大名叫什么李天明,小名叫什么大柱。天明算啥,不就是天亮了吗,有啥稀奇的?大柱,一个柱子能有多大?再大也是一根木头,土不土气!俗气不俗气!就这名字,那帮人还一个劲地瞎起哄说好,他们李家也美得不知道姓啥了,全都是一头高粱花子的土包子!俺早就想好了,你要是生个带把的,大号就叫钱富贵,富就是家有良田万顷、金银如山!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洋酒,不仅穿的是绫罗绸缎,还要像外国人那样穿洋服!贵就是高贵、尊贵,至高无上,万人敬仰!小名叫顶立,就是顶天立地!他柱子再大再粗,没钱、没权没势、没地位,也撑不起天来,也大不过咱顶天立地!你要是生个小妮子,就叫钱荣华。要是龙凤胎,就富贵荣华全都有了!怎么样?俺钱有利不赖吧!”钱妻没有吱声。“还有那些看热闹的人,都跟李文翰一个德行,一辈子都看不见后脑勺!闲着没事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出来瞎起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俺不说吧憋得慌,说吧你根本就听不进去。人家那些看热闹的又没招你惹你,你生哪门子气啊。至于李家,人家愿意给孩子起啥名就起啥名,好赖是人家自己的事,跟咱有啥关系?你说你跟人家较的是那门子劲啊?自古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咱只管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行了,管那么多闲事干啥。”
“你少装糊涂!俺知道你看着老子不顺眼,俺他妈的说啥你都不爱听!”
“你咋好赖话都听不进去呢!还动不动就就爹啊娘的乱骂,谁能受得了啊?俺不是别人,是你老婆,你能不能不这样!”
“告诉你,俺天生就是这个德性,这辈子是改不了了!受不了没关系,你可以走啊!走得远远的,不仅你素净了,俺也省的一看见你就心烦!”
“你别总拿这些话吓唬俺,实话对你说吧,俺不怕!现在还不到时候,到时候俺会走的!钱有利,俺再跟你说一遍,你要是把俺当做你老婆,就好好地对待俺,别总拿俺当出气筒,一气不顺就对俺吹胡子瞪眼,啥难听说啥,啥难听骂啥。你如果不愿意把俺当你老婆也行,但是,不要把俺不当人!”
“是你自找的!老子说啥都不对你的心思,你不说话难道能把你当哑巴卖了!”
钱妻知道,钱有利就是这样一个人,越劝越上脸,越劝越胡说八道,只好不吱声了。
“乐吧,可劲地乐!说不上哪一天就又一命呜呼了!”钱有利又冲着门外喊道。
“越说你越来劲,不就是过去那点事吗,你咋至今还不依不饶的呢?大伙都在一个村里住着,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就这么没完没了的闹,有啥好处啊!再说了,如果诅咒有用的话,今天你诅咒我明天我诅咒你,全天下的人不早就死光了!”
“老子诅咒他咋啦?你他妈的不向着老子也就算了,竟敢明目张胆地和他们穿一条裤子,你到底是谁的媳妇啊?你要是觉着老子不称你的心,你给李文翰当小老婆去算了!”
“你还是人吗!你要是真有种就上大街上说去,冲着自己的老婆耍威风算啥章程!你好歹也是个男子汉,连这种丧良心的话都能说出来,你的心让狗吃了!”钱妻气得浑身发抖。
“老子怕过谁,你以为俺不敢啊!他妈的,你再和老子叫号,老子就扒了你的皮!你要是觉得跟着老子吃亏了,和老子离婚好了,早点滚回你娘家去!”
“钱有利,你甭拿离婚吓唬俺!你凭良心说话,自打俺嫁到你家,你给过俺好脸子吗!不管你咋对俺俺都忍了。可你呢?不但一点夫妻的情义都没有还侮辱俺,实话对你说吧,俺宁肯当尼姑去也不想再受你的气了!”
“好啊,为了李家你竟然想去当尼姑,去吧,你要是不去你就不是你爹娘养的!”
“钱有利,你简直就是一个大混蛋,你想过没有,咱也要生孩子了,人家也有嘴,你就不怕人家也诅咒你吗!就不怕诅咒你的孩子吗!为了孩子,你积点德行不行!”
钱有利看了看妻子的大肚子不吱声了,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转眼就到了中国的传统节日新年了。前两年,李家因为伤心的事太多,所以,每次过年都很简单,吃顿饺子也就算过年了。如今不同了,不但心情好了也比过去富裕了,全家人商量了商量,就早早地把过年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有鱼、有肉、有蛋,还有全家人都爱吃的藕和香椿芽。从过小年那天起就开始蒸馒头、蒸包子、炸年糕、炸藕合、炸鱼、炸麻花,各种吃的装了满满一大笸箩。到了年二十八,大门贴上了对联,各屋的门上也都贴上了福字。那两年,因为心情不好,生活又很困难,李家一直没有供家谱,就又恢复了供家谱的传统,年二十八那天一大早就把家谱挂上了,还做了满满的一桌子供品。年三十晚上,一家人放完鞭炮放礼花,放完礼花,李文翰又一连放了七八个“钻天猴”,一家人又说又笑特别开心。四邻都说,李家有好几年没这么高兴了。
正月初三,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赵金芳该回娘家给爹娘拜年了,临走的时候,李老太太专门挑了一床厚棉被把孙子包得严严实实。并一再嘱咐儿媳妇,千万别忘了替自己给泰安奶奶磕头。要照顾好孩子,遇到不好走的路要慢点,别把孩子颠着了。李老汉也一再嘱咐,代他向亲家问好,让他们过了年,没事了到城关村住几天。
城里城外和田地里,到处都是回娘家的妇女、孩子和丈夫,还有不少刚结婚不久的小两口,有坐车的、有骑毛驴的、还有走着的,都边说笑边放鞭炮。喜气洋洋的气氛,在广阔的田野里流淌着。
李文翰推着小车轻声地唱着歌,不紧不慢地走在田间的小道上。赵金芳笑容满面地抱着大柱坐在小车上。虽然已经打春了,但是,田野里的风依然有点凉。一阵西北风迎面吹来,赵金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她下意识地打开被子看了看儿子,一看儿子不仅睡的十分香甜,头上还冒出了汗珠,又赶紧把被子盖上了。
“怎么样,没冻着孩子吧?”李文翰问道。
“没有。头上都冒汗了。”
李文翰抬头看了看前面的村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时,赵家把所有招待姑娘、姑爷、外孙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姑娘们回来了。日头都一竿子高了姑娘还都没回来,尤其三姑娘,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咋还没来呢,赵老太太着急了,跑到门口看了看村口,没看见赵金芳的影子,叹了一口气很失望地回屋了。
“金玉家,你妹妹咋还没来呢。”
“娘,俺妹妹能来这么早吗?您不用着急,没准现在正在道上走着哪,一会儿就到了。”二嫂笑着说。
“俺不是着急办那件事吗,再等等吧。”
赵老太太有点不放心又摸了摸炕。她觉得炕不够热,又在炕上铺了床厚棉被。
“娘,炕是不是不太热,要不俺再添把火?”
“再烧点火吧,嘘嘘屋里的寒气。”
“大娘,晌午饭到俺那吃,您不用忙活了。”大嫂。
“你看,这里也都已预备好了。吃饭的时候,你和俺大哥过来吃,明个儿再上你家去。”
正说着李文翰推着小车进了院。赵老太太、大嫂、二嫂都赶忙迎了出来。赵老太太着急的问:“你说老天爷,早不冷晚不冷,偏偏等着今天冷,没冻着孩子吧,快上屋!”
“没有!被子挺厚的,包的也挺严实,半道上俺看了看,没成想他还睡着啦!”赵金芳。
大嫂从赵金芳手里接过大柱赶紧进了屋,把大柱放在炕上后说道:“俺谁也不想就想俺干儿子。让干娘看看,俺干儿子胖了没有。”打开被子一看大柱刚睡醒:“哟!小眼睛还眯缝着呢!快精神精神,让干娘看看!”
大柱睁开眼睛瞅着大嫂。
大嫂亲了亲大柱的小脸:“咋的,不认识干娘了?”
大柱眨了眨眼睛笑了。
赵老太太:“好了,别亲起来就没完没了!”说着抱过大柱仔细瞅了瞅,“哟!比先前可胖多了,再过几年姥姥就抱不动你了。”说着就亲起来。亲完了以后,把大柱放在炕上,双手扶着大柱说:“让姥娘看看会不会站了。站!站!站!站住是好汉!”说完,就慢慢地松开了双手。
大柱站住了。
“你们快看,大柱能站着啦!”赵老太太高兴地喊了起来。
“俺干儿子真能啊,走一步让你姥娘瞅瞅!”大嫂高兴地说。
大柱咧嘴笑了笑,刚一迈步就一屁股坐在了炕上,瞪着一双大眼睛愣头愣脑地瞅着大伙。把大伙都逗得前仰后合大笑起来,
“可真够皮实的。俺不盼别的,就盼着俺的外孙子们个个都结结实实的。”赵老太太把大柱放在被子上,递给大柱一个小拨浪鼓,大柱拿着拔鼓玩耍起来。又对二嫂说:“金玉家,你到西屋把桌子擦一擦把供摆好。一会儿俺过去上香。”
“娘,上供的菜俺都带来了,一会儿热一热就行了。”
“上供的菜你嫂子也都准备好了。既然你都带来了,也难得你这么诚心,就用你的吧。”
赵老太太抱着儿子和赵金芳到了西厢房,扫了扫地擦了擦桌子,赵老太太把大柱交给赵金芳,把一枚古铜钱用一根红线穿好后挂在了大柱的脖子上。
赵老太太跪在地上叨咕道:“泰山老母,俺闺女前两个孩子都早早的没了,去年托您的福又生了个小子。今天俺闺女特意向您老人家谢恩来啦。为了大柱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俺闺女要把大柱托付给您老人家了,请泰山老母多费心,保佑他日后有个好前程。”
赵老太太祷告完后三拜九叩磕了三个头。接着赵金芳跪在地上祷告道:“泰安奶奶,俺全家这几年太不顺了,出了不少事不说,前两个孩子也都没住,如今俺又有儿子了,俺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孩子不要和俺一样命不济,和俺一样受穷受苦受难,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可是,俺不过是个妇女,没有那么大的章程,只好把大柱托付给您老人家了。希望您老人不仅要保佑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还要保佑他成为一个有学问能做大事的人。保佑李家从此后平平安安,事事都遂心如意顺顺当当。泰安奶奶,大柱现在还小还不懂事,等他长大了,俺一定把您老人家的恩德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他,让他终生不忘您老人家。”
赵金芳三拜九叩后,又替婆婆磕了九个头。赵老太太把大柱胸前的铜钱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挂在了泰山老母的画像前。
关系儿子一生的大事办完了,有了泰安奶奶的保佑,儿子再也不会有灾有难了,此时此刻,赵金芳比任何时候都踏实都高兴,抱着儿子兴高采烈地回上房了。
回到上房,赵老太太问二嫂:“你大姐和二姐咋还没来啊?”
“估计快了,用不多大会儿就到了。”
“要不…你去看看。”
“看不看都一样,她们不来你也不能接她们去,就耐心的等着吧。”赵老汉说。
“不用接了,俺们来了!”大姐和二姐进了屋。
赵老太太高兴了,赶紧把长生接了过来:“让姥姥看看,胖了没有?”赵老太太瞅了瞅。“胖多了!比大柱还胖呢,快快长,看你哥俩谁长得快!”赵老太太边说边把长生放在大柱旁边:“长生,好好和你表弟玩,姥姥给你做好吃的去。”
过去有一个习俗,每逢过年的时候,人们都习惯测试一下小孩子的前程,方法很简单,就是把一些具有一定含义的东西如书、麻花、铜钱等放在孩子面前让孩子自己拿,拿什么就说明他长大以后干什么、有没有前途。书和钱代表富贵和前程,如果抓到书和钱,说明此人是富贵命,将来是个有文化的人、做官的人,前程远大。麻花则代表锄杠、贫穷、没出息。如果抓到麻花,说明此人是受苦受穷的命,没出息,只能做一辈子农民。这本来是有一搭无一搭取乐子的事,所以,没有多少人当真。
田家兴看了看儿子和大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兴趣了,就找了一些书、麻花、铜钱和几样其它的东西放在了儿子和大柱面前,对儿子说:“儿子,你相中啥就拿啥,看看你和大柱谁的前程好。”
两个孩子扒拉来扒拉去地瞎抓起来。田家兴一看书和铜钱扒拉到一边去了,就把书和铜钱又都划拉到了儿子面前。长生毕竟大几个月,一只手抓了一本书一只手抓了几个铜钱。不用说,长生长大以后官、财两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大柱则抓了一根麻花,不言而喻,将来肯定没有出息,是受穷的命。
田家兴对李文翰说:“文翰,你瞅瞅你儿子抓了些啥我儿子抓了些啥,怎么样,还是俺儿子有出息,将来不仅知书达理,而且富贵满堂!你瞧瞧你儿子,好象是饿死鬼脱生的,就知道吃。跟你一样…”田家兴本来想说跟你一样天生受穷的命,看了看其他人,不得不改口说:“也是个种地的命,服不服气?”田家兴得意洋洋,连说话的腔调都变了。
田家兴的话虽然让赵金芳感到很晦气也很气愤,不过,她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觉得自己的儿子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比长生差,将来也不见得比长生次了,没有必要和田家兴计较,所以一笑了之。
“他二姐夫,有些话俺不说吧憋得慌,说吧你又不高兴。不是俺爱说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咋还没个正形呢?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话,中听的话!俺活了大半辈子了,几乎每家年年都要弄这些不着边的事,至今俺也没看见谁应验了。别的俺啥也不懂,俺就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大柱抓了一个麻花咋地了?你觉着没有出息,俺倒觉得大柱挺聪明,别的先不说,管他将来干啥呢,先吃饱了再说。如果连吃的都没有,还能干啥。”赵老太太怕小女儿脸面上过不去,同时也感到田家兴说话太难听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田家兴数落了一顿。
“您不信俺也没办法。不过,这绝对不是闹着玩和望风扑影的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仅老百姓都用这种办法来测孩子的前程,就是那些有学问的人、有头有脸的人和当官的人,也都相信这办法很灵验。皇帝怎么样,也照样坚信不疑。俺知道,在您跟前,俺说啥都不称您的心,俺也不跟您犟,等他们长大了,不用俺说,自然就知道准不准了。”
“识文断字的人咋了?当官的人咋了?他们是神仙啊还是圣人啊!他们做得都对啊!这么多年了,俺劝过你多少回,说话办事要前思后想,不能想说啥就说啥,想咋说就咋说。要是说你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倒也罢了,如果牵扯到别人,不能不管别人受了受不了,伤不伤人家的脸面,张嘴就来。可你呢,总是把俺的话当耳旁风,甚至连耳旁风都赶不上。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是目中无人!你看自己的时候总是往大里看,看别人呢总是从门缝里看。把自己看大了,把别人看扁了。尤其是老百姓和比你穷的人,他们似乎啥都不懂、啥都不是。你知道不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的人看起来不起眼,人家却成材了,当官了。有的人看起来不错,可到后来呢?要饭了。别人俺不知道,就拿袁世凯来说吧,都当上大总统了还不满足,非要当皇帝不可,结果怎么样?你比俺有学问,俺不说你也知道。好了,说了你也听不进去,不说了。”
“让您这么一说,俺反倒啥也不是了?”
“那好,就算俺说错了好不好。俺问你,你小的时候抓的是啥?”田家兴回答不上来了。“亏你还是个有文化的人,这本来是用来取乐子的事,没想到你反倒当真了。当真也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得照顾照顾你妹妹和你妹夫的面子吧?你不但不照顾,还经意说那些难听的话给你妹夫和你妹妹听,你说,有你这么做的吗?说实话,俺本来不想跟说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娘,你看你,咋俺俩说啥都不合您的心思呢?以后还让不让俺说话了!”二姐不满意了。
“俺啥时候不让你们说话了?是俺当娘的偏心呢,还是你们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你妹妹,故意让你妹妹出丑?你们自己好好寻思寻思,别说你们是亲姊妹,就是外人也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啊!翻过来,如果你妹夫用那些话说你两口子和长生,你愿意听吗?”
“娘,人们都说,人有没有福都是命里注定的,不是谁说好就好说坏就坏的事。一个人要是叫花子命,你就是把他说成一朵花也没用。要是富贵命,你就是再贬斥他也白搭,他前程照样错不了。过年了,大伙好不容易凑到一起,高高兴兴地才是,别生气了,一会儿就吃饭了。”赵金芳怕母亲和二姐吵起来赶紧劝道。
“三妹妹,面上看你很大度,其实谁都听得出来,你话里话外,是在砢碜我和你姐姐。都说你没文化,其实你比谁都有心计。”田家兴做贼心虚,觉得赵金芳在贬斥自己。
“受不了了是吧?你说别人的时候咋不想想别人受了受不了啊?这么多年了,你除非不说话,一说话就连讽带刺地损打三妹妹一家,三妹妹咋得罪你了,咋就没有一件事、没有一个人顺你的眼呢!你不把三妹妹一家贬低的抬不起头来,心里就不舒服是不是?田家兴,无论你说啥,三妹妹不仅不还口,还处处都给你留面子,你是看不出来呢还是装糊涂?还是欺负三妹妹老实?别说三妹妹没说你啥,就是砢碜你两句也不过分、也应该!”大嫂说话了。
大嫂虽然不会咬文嚼字,也不会引经据典长篇大论,但句句话都一针见血。田家兴还想辩解几句,被赵老太太制止了。
“你就少说两句吧。本来过年是个团圆的日子,你说,你那一年不惹点事?那一年让人素净过?要是再这样,明年就不要来了!”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尽管田家兴一肚子气也不敢再还嘴了,只好耷拉着脸到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