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是利用他来报服我。”阿达瞧着黄敬依,久久不能说话。她的话,她的笑,她的静,她的动,都给人无容置喙的力量。仰天叹了一口气,他心里蒙上一层灰:“我以为,我还可以保护你。”
“阿达,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你已经选了你的路,就不要干涉人家的路。”
黄敬依轻柔的声线带着几分责备,彷佛说着:不要对我死缠烂打!阿达早就知道失去爱她的资格,只没想到,连心疼她的资格,他也没有。
“的”,锁芯在圆如酒杯的门锁中弹起。泼辣的阳光奔进室内,她的身影在阳光中越走越远。从来只知道她总傻楞楞地跟着他的步伐走,他却不知怎地跟她来到主楼的小径上。风一下猛起来,满径白兰贴地滚动,阵阵香气扑鼻袭人,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她对他嫣然一笑。
从前,她是一朵不容亵渎的莲花,他说过,除了他,没有人敢把她摘下来。他不明白,为甚么这株莲花给亵渎后,反更散发着清新独绝的容光。她已经不再是花了,却比花更迷人。
她没对他笑,遥远的侧脸贴着手提电话不笑而娇。抬头看着马路,轻跑了几步,举手投足如舞生姿。他贪恋地再想看几眼,可一束花球臃肿而上,几乎把她整个身子也遮去,他无措地摇头再看,却见徐迎美捧着花束立在他面前。
“怎么来了这里也不跟我说一声嘛!”徐迎美娇柔而高分贝的声音响遏整座大学主楼,站在远方的黄敬依保证听到她“爱的呼唤”。
“你到哪去了?哪来这么俗的花?”阿达视线忽长忽短地问。
“这花呀,”徐迎美不经意侧头看看,确定黄敬依还在身后不远,她得意地把肩上长发一扬,放声说着:“几个师弟要毕业了,他们说要谢谢我这两年的教导,特意送花给我啦。哎呀,我说了叫他们不要破费,他们就是不听。怎么啦,你吃醋啊?你要是吃醋的话,现在就给我买更大的花束啰?”说着,就把花束塞到阿达胸前,手往他胁下勾去,半拖半拉地扯他往下走。
“甚么?现在?喂,迎美,等等。”阿达毫无准备让徐迎美扯得晕头转向。徐迎美只知道借阿达来耀武扬威,却不知道刚才发生甚么事。阿达让她拉着扯着,既无瘾又不自在,不过,最不自在还是他们眼前出现的一辆房车。
火红宝马冲开炽热的气流驶进大学主楼,车头的红门爽快地打开,恍若高级侍应恭身相迎,黄敬依弯腰瞄瞄车内人,意外惊喜叫她笑得合不拢咀。轻盈的身影跳进车箱,马达一下飞响,车子滚动火焰朝着阳光奔腾而去。
“甚么车呀,开得那么臭!”车尾扬起的灰尘扑满徐迎美一脸,她不烦耐地抬手在脸前甩了又甩。
“所有车子开动的时候都有气味的啦,有甚么好骂吗?”阿达大致猜到开车的是谁,他却不愿意猜下去。扫扫徐迎美头发,提起精神道:“怎么啦,去买花是不?”
“不买啦!”谁知徐迎美却不解温柔,一下粗劲甩脱阿达,双手往胸前一挠:“这回她可心凉啦!”
“你又耍甚么脾气呀?”阿达本来就心情不好,看着徐迎美的躁劲,更是火烧眉心。
“叫你学车就你就是不学!现在可好了,让她这样跟我示威!”徐迎美扯着嗓子大骂:“黄敬依算是甚么东西,终有一天,我要你当众丑!”
“说够了没有?”阿达按奈不住对徐迎美吼过去:“这里是大学,你是大学生的导师。看你现在甚么态度?”实在支持不住,把花束往徐迎美一扔,径自往主楼上的山坡跑去。
“阿达,阿达!!!”
主楼和风再拂,花香依旧,所不同的,只加插了与环境绝不相配的叫声。
“你怎到这里来?”
车厢内是另一派柔和的光景,黄敬依隔着玻璃,看着上环旧式唐楼沿着马路起起伏伏,肉铺连着海味铺,文具店连着香庄,车子驶得慢,路人行走也份外悠闲。老香港的风情,陈旧中别具亲切。从灰墙土铺中透视那精神奕奕的侧脸,份外帅气。
“刚跟中原地产开会,讨论他们挽回专业形象的问题。车子驶进薄扶林道,想着你也该没有吃饭吧,就来碰碰运气啰。”庞兆旭使出他车神看家本领,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往老婆抓去:“怎么啦,准妈妈,想吃甚么?”
“我没有胃口,不大想吃东西。”虽没舞刀弄枪,可黄敬依像经过一场恶战似地,退到安全的后方,已经混身泛劲,坐在老公身旁,身体更放肆地放松,还似乎有点放松过火,她只觉脑袋昏昏沉沉,耀眼的阳光,都变几胀脑的金针。
“怎么啦,不舒服吗?”庞兆旭放慢车速,摸摸老婆的额角。
“可能刚才在房间里闷了太久了吧,胸口有点难受。”
“房间里闷?你没开冷气吗?”
“没有。”
“怎不到外头吹吹风?”
“我被困住了。”
“甚么?”
火红宝马停在石塘咀的路边,车内司机旁的靠背调得最低,黄敬依半卧在车里。庞兆旭一边听老婆解释,一边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香港法例停车的时候不可以开空调,他只好按下所有车窗,让朝海的一点凉风给她提提神。
“我知道把事情说出来你会不高兴,”黄敬依越说,神色越严重,她抓着庞兆旭的手,力度不够,还有点抖。她怕老公会误会,怕自己越描越黑,可是她坚守亡父给她的忠告:婚姻里头不容许任何欺骗。于是她提起勇气把一切说出来:“可我必须对你老实。”
“你怎知道我一定不高兴?”庞兆旭轻拨老婆额上碎发,再拍着她手背说。
“因为……”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