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纯站在医院楼顶天台的玻璃门后。天台上,严斌与护士站在一旁,凌远将小平安,扛在肩膀上,指点着远处的焰火。透过玻璃窗,苏纯看见那孩子的侧脸,头一次,看见他笑得这样的开心。而焰火的光,让他一贯蜡黄的脸,仿佛也有了色彩。
为什么不放弃平安?
这个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抢救,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尤其是凌远的近乎殚精竭智的努力的病孩子,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完全健康,人生中必然面对着无穷问题的孩子。
值得吗?
苏纯曾经肯定地觉得,太不值得了,那是他于人于己不够冷静理智的错误选择。
然而此时,她只觉得,即使知道这孩子就要在明天死去,便就为了今夜的烟花,便就为了今夜这个每个孩子都有,他却也许自懂事起再也没有过的快乐,便就为了让这个孩子在生命中,也曾拥有过这样的笑容,就值得那16小时的手术,就值得这前前后后的一切。
你知道我喜欢你。
但是你不知道,就从我看见了璀璨烟花之中,这小孩脸上的笑容的这个瞬间,我,爱上了你。
我从小到大,不能想象自己会有的爱。
其实你不知道,你已经创造了奇迹。你让他有了这样的笑容,你让我,有了这样的爱。
烟花过后,凌远将平安放下来,才要交给护士送他回病房,他却抓着凌远的手说,“谢谢你。能再有一个要求吗?”
严斌本想阻止,却没有出口,猛然发觉,这其实是这对父母都极少会提任何要求的孩子,头一次,对一个并不熟悉的外人,提出要求。
“什么要求?”
“你听我讲个故事好么?”小平安热切地看着他,“特别好的故事。小人鱼讲过的故事。她以后还会做成木偶戏。他说我好了之后,会带我一起,去给其他的小孩子表演。”
“哦?”凌远点头,“好。回去病房,你给我讲。不过不可以太长。1点钟之前,你必须睡觉了。”
“一定的。”小平安仰头瞧着他,“我喜欢你。我特别喜欢你。”然后又想了想,认真说道,“像喜欢小人鱼一样喜欢你。”
这一连串的,充满了真诚的开心的孩子气的‘喜欢’,出自这个平时沉默的被疾病纠缠折磨,多少次处于生死边缘的早熟的孩子之口,居然让凌远眼睛一热。他再度把他抱了起来,
“好吧,那我们快一点回去,你来讲你的故事。”
普外科特护病房。
小平安躺在床上,左手背上,又扎上了输液的针,身上,也又连上了血压心跳监护仪器。
但是这些,在这个晚上,都没有让他显得像平时那样恹恹的,都没有影响了他脸上的神采。
故事已经讲过了一大半。
“……原来,小象的大耳朵,可以当作翅膀来飞!它是一只会飞的小象。小象和小老鼠都高兴极了,小象拉着小老鼠,飞过了楼层和大树,飞过了马路上行驶着的车子,飞回了马戏团里。”
“你可以在观众面前表演飞。这该多么棒!小老鼠给小象出主意,他想帮小象完成愿望,做一个马戏团里,最重要的动物,让孩子们喜欢他,让他妈妈为他骄傲。”
“台下坐满了观众,节目开始了……”
“楼,舞台上的道具楼起火了,小象打算从楼顶上飞下去,给大家一个惊喜。”
“可是它一紧张,‘魔法树叶’掉了!小老鼠说过,这树叶有魔法,要拿着它,默念,才能让大耳朵变成翅膀飞翔呀!”
“小象飞快地坠落,它要哭出来了。它没有表演好,它又要出丑了,所有人都会更加讨厌它,妈妈会伤心得。”
“小象,你快扇动你的耳朵呀!树叶没有用!你当时没有信心,我骗你的!小象!魔法在你自己身上,在你自己身上!信心在你心里呀!”
“在快要摔到地上的时候,小象终于想要试验小老鼠的鼓励,努力扇动耳朵……”
“啊,它不再往下掉了,它,飞起来了!”
“观众们拼命的鼓掌,一个会飞的小象,小象,居然会飞!”
“后来,小象成了马戏团的明星。他的妈妈也放出来了,巡回演出的时候,他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可以随时地,跟他的妈妈,在一起。”
“大耳朵的小象,从此跟妈妈一起,还有他的好朋友小老鼠,过上了快乐幸福的生活。”
……
第二十四章6
当李波搂着她的腰,跟她说,不要走的时候,蒋罡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什么也没说。
然后,也许是李波将她的发呆当作了默许,拉着她的手说,“走,我们去赌鞭炮。”
“赌鞭炮?”蒋罡茫然地问,长出了口气,却也有些微的失落。
“是啊。”李波兴冲冲的,拽着她又上了车,开上路。
“鞭炮也有赌的?”蒋罡满心疑惑。
“去年我还赢了三捆二踢脚。”李波点头,“这个附属大院儿孩子们的规矩,我家以前住那里时候就有,一直就没废。一拨一拨传下来,还有不少我这样的,都搬走了,还回去找小朋友们怀旧。”
一路上李波反常地话多,从小时候堂兄弟们想方设法地变着花样增加鞭炮威力,拆装鞭炮制造‘火药’,到后来跟着俩堂哥一起,很无知者无畏地把二踢脚和钢鞭串绕成一堆,塞进自己用瓦片搭的‘石屋’底下,接长了捻,去恶作剧五哥学校的教务主任……结果险些出了大事,瓦片飞起来,砸碎了周围好几家的窗户,伤了屋里的人好在只是皮外伤。后来,三个孩子一起被绑在长条凳上,被各自的爹拿着皮带抽花了屁股。
“你居然这么皮?!,”蒋罡狐疑地道,“你妈总说你好呢。”
“那是后来,”李波从怀里掏出酒来又喝了俩口,摆摆手道,“她那么厉害,我能不乖吗?而且,你也知道我妈的事,开始是对我爸爸家充满愤恨。据说有一阵子,政策不像以前那么‘专政’了,她特想跟我爸离婚,不幸发现怀孕了。我妈认了命,但是对我,哪怕有一丝半点小男孩的淘气胡来,都得愤怒地觉得这是军阀恶少习气,而且肯定都是我爸的坏基因。我就总得五讲四美三热爱,尊老爱幼循规蹈矩,还得知书达理斯斯文文,我小时候,”李波一挥手,“时刻得堤防着被我爸连累以及连累我爸。后来,跟大院儿的小女孩,还有家里的堂姐堂妹,表姐表妹一起玩,那一定要做到又礼貌,又谦让,又照顾,但是万不能居然对漂亮小姑娘真的‘献殷勤’……后来,我从打心眼儿里觉得,对小姑娘这种生物,能离开远点,就离开远点,实在躲不开了,要随和亲切地严格保持距离。”
蒋罡听到这里放声大笑,然后瞧瞧李波,“我说句话你别介意啊……。更别想歪了……”
“这就是我娘初恋情人,航七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