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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甸附近的小区里有一片与周围那些高档公寓形成了鲜明反差的砖混楼,其中一栋三层的红砖楼就是让孙成多年以来魂牵梦萦难以释怀的谢颖娜家。已经三十多岁的谢颖娜依然保持着婀娜的身材,虽然生活已经不可避免的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沧桑的痕迹,可这仍不妨碍她象一朵盛开到极至的鲜花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魅力。
她可真是应了那句“自古红颜多薄命”的古话,从那年高考落榜时起,她在学生时代那阳光灿烂的公主生涯也就从此终结了。她也开始象这个大千世界里的绝大多数芸芸众生一样,过起了平淡的小日子。先是高中毕业后按照当时的政策接了她父亲的班儿在第三机床厂当里了一名从事辅助工种的普通女工。再往后就在几个老大姐的撺掇下,稀里糊涂的嫁给了本车间一个相貌平平的技术员。也不知道到底是他俩谁的原因,婚后一直没有孩子。两人的感情从此也就渐渐的有了裂痕,他那位看似老实的丈夫居然渐渐的在外边打野食儿来。这方面闲话也就开始不断的传进谢颖娜的耳朵里,她那颗骄傲的心被狠狠的撕裂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从不在人前认输的谢颖娜一直咬牙隐忍着。直到一年前的一个中午,当谢颖娜把丈夫和一个在小区外开发廊的女老板赤条条的划上了句号。骄傲的个性使她离开了工厂,跟着一个开文化公司的远房表姐干起了新行当。正当她已经逐渐熟悉了手头的工作,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她那远房表姐却跟一个有钱的老男人跑到加拿大去了。尽管她那位前姐夫一再挽留,她还是执意离开了他的公司。因为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她就索性在家里当起了闲人来。
这一天,她刚刚走到楼下,一辆银灰色的标致就紧贴着她停了下来。还没等她作出任何反映,一个穿着入时的女子就从车窗里探出头朝她大声叫了起来:“谢颖娜!谢颖娜!”。她迟疑着回过头一看,从车上下来的竟是她初中时最要好的朋友楚曼,两人高兴得又是拉手又是拥抱,还互相端详了好了一阵子。互相称赞了对方几句驻颜有术之类的话以后,楚曼拍着胸口庆幸的对她说:“在这儿遇上你可太好了,没想到十七八年了你还住这儿!”谢颖娜听她这口气象是专门来找自己的,心里一热,连忙问道:“打你去美国时算起,咱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这次是回来探亲的吧?”楚曼满不在乎的告诉她:“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我早就和那老外吹了。我现在的老公是个台湾人,我们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这回他在北京投资了一个项目,需要长驻,所以我就跟着回来了。男人不盯紧了可不行!”说到这里,她转身从车里拿出了一张印刷精美的请柬递给了谢颖娜:“这不,我准备和咱们那些老同学聚一聚,专门给你送请柬来了,刚才还一直担心你搬家了呢。”谢颖娜接过请柬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了这位儿时好友的邀请:“好,我一定去!”
就在楚曼把请柬送到了谢颖娜手里的时候,孙成正带着和他一样穿着他刚带队从隆福寺前边那条步行街上给他们淘换来的a版名牌西装的范德刚和宫殿喜已经坐在了建国门饭店的中餐厅里,参加由吴圆通组织的午餐。由于胡微微事先就知道了哪个是吴圆通一个劲儿称赞的那位年轻有为的文化公司老总孙成了,因此坐在那儿不住的偷眼打量着他。其实吴圆通这也是第一次和孙成见面,也是在刚才确认了他正如牛星茫所说的的确是全须全影儿不象有什么毛病,又看见这哥们儿衣冠楚楚口若悬河的才真的放了心。胡微微本来抱定了第一次一定不成的宗旨,准备给挥霍了她大把青春的吴圆通找点麻烦,省得他以后再敢瞎糊弄自己。可一见着孙成她立刻就打消了那个念头,无论孙成西服笔挺的外表,还是那天上全都懂,地下最少知道一半儿的神侃,全都正好符合了她心里早就设定的北京人的标准。在这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感激起吴圆通来。她想,看来她上回真把这位吴主任给闹怕了,他还真向他昨天电话里说得那样,的确是很费了一番心思才给她物色到这位孙总儿的,没敢随便找个北京郊县的二溜子来糊弄她。
孙成先是在酒席上一通神侃,把他那早上才在工商局预名完毕的公司吹了个天花乱坠,让人听着也就是比央视差点儿而且还绝差不到哪去。接着他又给洪江市的文化节描绘了一幅宏伟的蓝图,当他从邀请数十名各界名人剪彩一直白话到准备在开幕式上用直升飞机抛洒数千朵玫瑰花和数千张节日纪念卡时,侃得从一开始就刻意拿着主任架子的吴圆通也带着由衷的钦佩端起酒来敬了他一杯。旁听的胡微微这会儿已经听傻了,孙成在她心里早已成了天底下最博学,最浪漫的男人。一瞬间,她开始坐卧不安起来,因为她甚至产生了怕孙成看不上自己的担忧。
看着大家酒足饭饱,除了孙成别人基本上都没什么话了,吴圆通便悄悄的把胡微微叫到外头征询了意见,好在事儿早就挑明了,俩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一返回桌上,吴圆通就跟正埋着头儿山吃海喝的牛星茫拉了个背场儿,牛星茫心里有了数,便悄悄起身走到孙成身后,他俯下身在孙成的耳朵边儿小声问道:“孙总,你对吴主任的表妹印象如何呀?”孙成没正面回答,也压低了声音回答说:“说实话妞儿倒是不错,可我们公司承办文化节的事定得下来吗?”牛星茫笑容可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宽慰道:“兄弟你放心,只要你们俩都有了准话儿,这活儿就非你莫属了!”孙成咕哝道:“跟你老兄打交道,我怎老是有一种喜儿进了黄世人家的感觉呢?”牛星茫一听当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还想说自个儿是杨白劳呢!”
在牛星茫的提议下,大家纷纷起身告辞。趁着大伙围在吴圆通身边握手告辞的空当儿,牛星茫故意大声对吴圆通说:“吴主任,我看您那表妹和我这兄弟还真挺般配的,咱们是不是给他们创造点条件,让人家换个地方再单独聊聊,也好进一步的增加点儿了解,你看…….”因为事先已经征求过胡微微的意见,吴圆通当然是乐不得的点着头连声称好。孙成和胡微微俩人相视一笑,都默默的认同了这个提议。
孙成和胡微微开着范德刚的捷达很快就来到了北海,孙成因为俩人刚认识还没什么话可说,就一边闲逛,一边滔滔不绝的给胡微微讲起北京的名胜和各种奇闻趣事来。当然他讲的东西里绝大部分是添油加醋的现编的,可胡微微却听得津津有味,颇有点儿“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感觉。
胡微微平时因为充当的角色问题,从来都是隐藏在角落里,象从事地下工作的一样很难见到天日,和吴圆通无论到哪儿都得躲躲闪闪的。这还是第一次名正言顺的和一个男人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渐渐的她也没有了和孙成才认识不过两三个小时的那种拘束感,聊着聊着话也稠了起来。当她愉快的接受了孙成的提议,租了条小船从白塔下出发,朝着对面的五龙亭划去的时候,胡微微装作有意无意的样子问道:“孙总,你怎么这么大了还没结婚,是眼界太高了吧?”孙成笑道:“我不结婚是因为我还不想给自己早早就找个拴驴橛子,再说找个合适的橛子哪儿那么容易呀?”胡微微笑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又拐弯抹角的问出了她心里最关心的第二个问题,同时也是今天最关键的话题:“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把我介绍给当你女朋友,你又答应了呢?不怕我当你的拴驴橛子吗?”孙成看了看她随口答道:“这也得看是什么样橛子了,你这种漂漂亮亮的橛子我还是可以试着往上拴拴的。”胡微微放心了,对于这个回答她感到满意极了。其实孙成能和胡微微进展的这么快,主要还是他被这位主任表妹的长相儿给打动了,要是她真长成东施或是无盐的样子,以他的个性,给十个文化节他也不会干。这么荒唐的事儿,如果轮到别人一定不敢抻这茬儿,即便是勉强应了,也一准儿是有阴谋。可这种怪事儿却正对了孙成这种惟恐天下不乱的人的胃口,丝毫也没觉出得有什么不妥来。
两人划着船,正聊得兴高采烈时,本来十分晴朗的天忽然阴了。象他俩一样,连个过程都没有凉风就带着雨点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孙成最讲究绅士风度,连忙脱下上衣扔给了胡微微:“快蒙上脑袋,别给淋病了!”胡微微自出娘胎还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关怀,感动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儿。“衣服给了我,你要淋病了怎么办?”感动之余她披着衣服关切的问道。正在奋力朝岸边划船的孙成也没过脑子琢磨,就随口说了句:“我现在不是有女朋友了吗,病了你照顾呗!”其实这种顺口胡扯的话,孙成哪天也得说上几百句,可说者虽然无意,听者却是分外有心,感动的胡微微心头一热,使劲儿忍了忍才没哭出来。
一靠岸,孙成就手忙脚乱的还了船,拉着胡微微到处踅摸着能避雨的地方。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伴着小风儿把他们俩冻得直打哆嗦。凡是能躲雨的地方早就站满了人,他俩好不容易才跑到了小西天的大殿下,总算是有了避雨的地方儿。风雨里胡微微剧烈的哆嗦着,上下牙也跟着打起架来,她看了孙成一眼,就不由自主的朝孙成靠了过去。孙成这会儿也冻得成了团长,顺势把胡微微揽在了怀里。两人肌肤相亲,呼吸相闻,就这样用体温互相的温暖着。用力的扎在孙成怀里的胡微微想,要是早几年碰上这个男人就好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了。孙成这时也在得意的想,老天爷还真够意思,在送给自己大笔业务的同时还外加了一个美女,整个儿一个买一赠一呀,看来神仙那儿也搞促销呀。关于胡微微的事儿,按照他那北京大爷的标准想法儿,女朋友不一定非得和婚姻联系在一起,既然彼此感觉不错,那就先这么着吧。
又一阵凉风吹过,谢颖娜的名字忽然掠过了他的心头,他的思绪一下子就开了小差儿,恍然之中,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个幻觉,仿佛自己这时怀里抱得不是才认识不到几个小时的胡微微,而是那曾经千百次梦中相会的谢颖娜。好在接踵而来的一阵凉风很快就让他回到了现实中,他不禁仍意犹未尽的想,刚才那个短暂却美丽的幻觉如果能变成真的,就是放弃那个能赚上几十万的狗屁文化节他也是心甘情愿了。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使劲儿抱紧了幻想中的谢颖娜,在心里埋怨起刚刚由衷赞美过的老天爷来。不明就里的胡微微默默的迎合着他增加了力度的拥抱,痴痴的感谢起九天之上赐给他这场风雨的神仙来。
北京多变的天气充分的得以了展示,刚才还凄风苦雨的很有声势,这会儿却很快就乌云散尽,连风也停了,晚霞映红了整个北海的湖面。孙成一脸惋惜的样子,对着天空作了个鬼脸恶作剧的抱怨道:“怎么说停就停了,你倒是再下一会儿呀?”胡微微用奇怪的表情看着他:“都淋成这样了,你怎么还盼着下雨呢?”孙成多少有点儿言不由衷的回答:“真笨,不下雨了我还有什么搂着你理由儿呢?”胡微微红着脸啐道:“你可真不是好人!”孙成最爱瞎逗,索性望着她挤眉弄眼的反问:“好人就不是人吗?”胡微微趁机又扑进了他的怀里柔声问道:“你真喜欢抱着我的感觉吗?”孙成心里老是有点儿鬼,赶紧使劲的点了点头。“你要是有一天不想抱我了该怎么办?”胡微微说这句傻话时倒很是认真,“那就不抱了呗!”孙成说着话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劲头儿。好在胡微微在北京呆过好几年,自认了解北京人说话的方式,连这句话唯一的心里话也当成了好话,心里依旧还是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