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争平息后,禁军与武官系统的政治影响力随着外戚而衰落,皇帝转而重用文官及阉人;同时又为了打发南部诸藩,遂封赏三位异姓王及数十爵位,又解除各藩许多禁制及赋税——这些举措正是造成近代中央积弱、地方坐大、太师府与内务府把持朝政等形势的远因。
“铁血卫”仍然在这场政治风暴中存活下来了,重新成为直属皇帝的密探组织,原意是藉它来钳制、平衡朝中各势力;无奈接着的两朝皇帝皆软弱而疏于政事,“铁血卫”渐渐落入太监集团的控制中。
“京都的平民百姓,平日对这个名字连提也不敢提;要是犯了事的都求神仙庇佑,被差役抓也好,给禁军杀了也好,千万别落在‘铁血卫’手里——他们有个叫‘拔所’的地方,有许多犯人给送进去之前,都想办法自尽。”花雀五说着时,声音也有些颤抖。“我们黑道的比起他们来,简直就是圣人……”
“我对朝廷和京都的情形还是认识不够。最好能找一些局中人来谈一谈。比如一些下级官吏、太监之类。”
“这个我可以安排。”花雀五回答。
于润生点点头,又默想了一会儿,然后问了另一个问题。
“刚才那个满脸胡须的男人是谁?”
这次花雀五更感意外。他想了一想才确定于润生指的是谁。
“他叫蒙真。是当年战死的‘三祭酒’蒙俊遗下的唯一儿子——他的两个哥哥都跟父亲一同阵亡。那时候他才十八、九岁。”
“这么说……他跟我同年?”于润生抚抚唇上的须。
“大概是吧……蒙祭酒其实是北方蛮族人,原本姓‘蒙札孚’,后来归化了……你看见蒙真那眼珠子的颜色吧?”
“再告诉我多一点关于这个男人的事。”
花雀五不明白,何以于润生对这个二线人物如此感兴趣。“你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男人吗?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大概是六、七年前的旧事了。当时蒙真已经是容小山的部下——没有办法,一个孤儿,父亲的部下也都战死得七七八八,不托庇在容氏之下实在很难存活。另外那个茅公雷也是一样。”
“当时他有一个已订亲的表妹,名字叫帖娃,也是来自北陲的。这个娃儿可真是个大美人,皮肤白得像雪,水灵的大眼睛,还只有十四、五岁……”
“那时候容小山这小子毛也没有长齐,已经是个好色痞子,看见这样的姑娘还得了……有一晚就借醉把她强占了,还带回自己家里软禁。蒙真给人家抢了老婆,你道他有什么反应?”
“马上娶另外一个女人。”于润生说。
花雀五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对,他娶了一个部下的女儿,在那事情之后不到一个月。是个很没出息的男人吧?”
于润生沉默着没有回答。
镰首一踏进庞文英的故居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一股令身心放松的亲切感。
他踩踩门前那平整的石阶,抚摸一下那宽大门框的古旧木质……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是“家”的感觉。
镰首回想起来:他从来就没有“家”。当兵以前的事情他已记不起;军营、猴山的石洞、破石里贫民窟里的破木屋、漂城大牢的囚室、阴暗的“老巢”地牢……都不是“家”;然后是那次漫长的流浪;回到漂城后,每天睡在不同的妓院或旅店……从来没有一处地方能够让他的心灵静下来。
可是这座大屋有点不同。那布置与色调;厅堂灯光的明暗;室内空气的味道……他似乎都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他牵着宁小语的手在厅房之间穿插观看。第一次进来,虽然没有任何人带引,他也知道每一道门通向哪儿。经过几个没有点灯的房间,他摸着黑暗来去自如,庞大的身体没有碰上任何家具杂物——倒是小语把一个花瓶碰倒跌碎了。
小语看着爱人那童稚般的兴奋表情,大惑不解。
“五哥!你在哪儿?”狄斌站在前厅呼喊。叶毅、田阿火等指挥着部下,把车子上的各种日用品、器皿和暗藏的兵器都卸下来搬进大宅里。于润生、花雀五与抱着阿狗的李兰则坐在一张圆几前,一个仆人为他们沏茶。
“这儿有三个老仆,跟随义父二十多年,可以信任。”花雀五呷着茶说。“还有其他用品,陆隼已在外面为你们打点。”
狄斌环视厅堂四周。那朴素的陈设风格,与老大在漂城的家很相像,打扫得一尘不染,花瓶上更插着新鲜桃枝,好像这所大屋从来就没有一天失去过主人。
“自从进军漂城以后,义父留在这屋子里的日子本来就不多。”花雀五看看四周的梁柱和家具。“可是我知道他挺喜欢这儿的。几年前有个本地的粮油商出了个好价钱,义父也不肯卖。”
这屋子虽然大,总不成七十多人全都住进来。幸而庞文英也一如于润生在漂城时的作法,把宅邸附近许多物业都买下来,给部下居住,同时作为护卫之用。花雀五已通知其中部分家眷暂时搬到客店,把屋子腾出来,以后再作安顿。
镰首和宁小语这时才回到前厅来。狄斌看见五哥那孩子气的脸,不禁也笑起来。
“白豆,这屋子我很喜欢。”镰首说。“后面还有个很棒的花园。嫂子要是喜欢,可以在那儿种点什么。就像在漂城时一样。”
李兰微笑:“五叔,现在知道有个家是好事情了吧?”然后满怀深意地瞧向宁小语。她又转过脸朝丈夫说:“润生,我们安顿好以后,我想把在漂城的那些孩子也都接过来。”
“就按你的意思。”于润生拍拍她的手,又伸手轻抚她怀抱中的阿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