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脸却没有作声。他默默从口袋掏出一段细绳,小心地束紧容玉山阴囊的根部。
刀锋在容玉山眼前晃动。“看见上面的锯齿吗?用这个来割,比用普通刀子要痛许多啊,跟前天切手指时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男人的语气并没有威逼的意味。“现在说吧。一旦动手了,到半途受不了痛才肯开口,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得好。”
一阵静默。
就在这沉静的时刻,外面隐隐传来十数记敲击金属的声音。汉子们没有理会,大概是附近哪户人家在补铁锅吧。
——所有人都看不见:容玉山听到这金属敲打的节拍后,浓浓的双眉耸动了一下。
容玉山的嘴巴在嗡动,似乎想说些什么,骷髅脸马上示意汉子拿水来。
容玉山吞不下那冷水,呛咳了好一会儿,才用微弱的声音呻吟:“你……叫什么……名字……”
骷髅脸失笑。“你为什么要知道呢?没有意思嘛。我只是收钱来做事的。他们才是你的敌人。”
“我……”容玉山说着,脸上的伤口全都裂开流出血水来。“……我……要杀死的人……我都想先知道……他们的……名字……”
骷髅脸叹息着摇头。“别再作梦了。也许真的有一天我会给人家杀了,可那人绝对不会是你。好了,开始说你应该说的话吧。”
“不。”容玉山的声音衰弱但坚定。“杀你的人是我……就在今天……”
屋子前后门同时被轰然撞开。
门外闪着兵刃的反光。
三个汉子惊呼着,放开了容玉山,扑向搁在屋角的兵器。
骷髅脸的男人仍然握着小刀,整个人僵住了。
失去支撑的容玉山却仍然站着。
浮肿的眼皮暴睁,露出仍然清亮的双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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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叫在屋子里回响。
脚掌离地而起。钉子仍留在木板地上,钉头带着撕裂的血肉。
容玉山像猛兽般扑向骷髅脸的男人。
骷髅脸本能地举起小刀,砍向容玉山的头颈。
容玉山伸出左手,准确无比地把刀锋握紧了。锯齿深陷在指掌里,他浑如未觉。
被恐惧吞没的骷髅脸,把一切生存的希望寄托在这柄小刀上,用尽全身气力拔拉。
容玉山左掌尾、无名二指,从此永远脱离了他的身体。
他不在乎。
他眼中只有这骷髅脸男人的咽喉。
他张开嘴巴,两排仍然整齐完好的牙齿,他即将品尝仇敌的血肉。
隐约的马蹄声把容玉山从睡梦中唤醒。他想从柔软的大床上坐起身子,可是腰背的骨头僵硬得像上了锁一样。
守在睡房的侍从听见容祭酒的呻吟声,马上拨开纱帐趋前来搀扶,然后拿起挂在床角的锦织披风,轻轻盖在容玉山肩上。
容玉山眯眼瞧着侍从那圆胖的脸,正想说话,一时却记不起他的名字。容玉山犹疑了一会儿,然后无言略一招手。侍从把早已准备好的温热水盆拿来,水面漂浮着淡香的花瓣。
——从前在帮会里,下至洗马的小弟,我全都记得名字……
六只指头掏着水,缓缓淋上满是伤疤和皱纹的脸。
——真的老了吗?……
外面的马蹄声仍持续,他知道骑者是自己的儿子。
穿上鞋子,拿起了拐杖,容玉山缓缓步出房门。
是初夏的午后,可是室外那阵轻风刮过来,他的身体仍不禁哆嗦了一下。
“午安,容祭酒。”守在房门左右的部下俯首说。
他们的名字,容玉山倒记得,已经在他身边做事有两年多。容玉山盘算着,是不是到了该把他们换走的时候。
自从十年前决心要培养儿子作接班人开始,容玉山便不断撤换身边的部下。从前开帮立道的心腹要员,不是死掉或告老还乡,就是给调到外省的分行去。十年下来,高级干部已换过好几批人。他不希望在自己的班子里存在任何拥有特殊地位的人——任何具有资历和实权、足以在他去世后威胁他儿子的人物。
缺乏了像庞文英“四大门生”般的心腹,后果是大小事务都得容玉山亲自视事。可是他仍凭着过人的魄力,把本系的“丰义隆”组织维持得紧密有条。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比庞老二衰老得多吧——容玉山常常如此想。
他踏前倚着二楼的朱木栏杆,俯视下方偌大的后花园。
容小山赤裸着上半身,策骑那匹西域来的纯种黑马,绕着鲤鱼池尽情地疾驰。汗水在他白得像雪的健美胸膛上反映着点点阳光,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迎风飘飞,人与马都充盈着一股不安分的能量。
容玉山微笑。这孩子实在太俊了,世界上没有比这孩子更漂亮的东西……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能够生儿子。
——自从那一次之后……
在花园东侧有一块辟作练武场的空地。兵器架旁边竖立了一根高高的旗杆,黑色的“丰”字旗在夏风中懒懒飘动。
(bsp;容玉山曾经诚心相信,自己能够为这面旗帜而死。很多次他几乎真的走上了这命运,在最痛苦和危险的关头他也从没有犹疑过。
可是,自从“丰义隆”雄霸首都黑道、垄断了私盐贩卖生意后,他无可避免地涉足了朝廷政治,他的思想渐渐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