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报告之后,崔丁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总账楼”的窗前,俯视那片不久前才令“三条座”的命运发生大转折的空地。
超过三百名“三十铺总盟”的战士已经齐集在空地上,其中以巴椎为首那群壮硕的石匠特别显眼,一个个的身体硬得就像他们每天雕凿的石块一样。“隅方号”的八十余名石匠几乎全数出动了,巴椎也是唯一亲自出阵的“三条座”头领。
佟八云当然也在人群中,亲手检查部众手上的兵器和身上的竹片护甲。崔丁知道,佟八云这一年来花了偌大的心血调练这群部下。上次杀不到“三眼”,佟八云足足在桂慈坊市集里喝了两天闷酒。现在机会又来了,他的情绪明显十分亢奋。
佟八云这时也看见了楼上的崔丁,他朝崔丁高高竖起拇指,表示一切准备都已完成。
只等“丰义隆凤翔坊分行”那头传来的进攻命令了。
“丰义隆”的人马也已在四处不同地点集结,崔丁当然不能确定数目,但他估计必定超过一千人。对手是那只已经名震首都的“怪物”,蒙真不会吝啬兵力。
在首都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进攻,蒙真当已取得伦公公的批准。崔丁猜想,伦笑定然不喜欢这件事情。然而蒙真确实险遭刺杀,伦笑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这场战斗早已在所有人预料之内。崔丁听闻了,在首都的街巷里有人开出赌局。赌的当然不是“丰义隆”跟“大树堂”谁得胜,而是一旦开打“大树堂”能够挺多久。
又有另一名部下上了楼子来,向崔丁报告在首都街上的准备。从桂慈坊出发往武昌坊路途并不短,而为免造成混乱,所有人都只能徒步。因此,崔丁在路上预备了两个休息点,以尽量保持部下们在战斗前的体力。
“记着,有的家伙可能想喝酒壮胆,绝对不要给他们。只能喝水。”崔丁吩咐着说。
那名部下点点头又下楼去了。
这时崔丁听到楼下雷动的欢呼声,他马上走到窗前。
果然,三人骑马进入了空地,其中一个手里握着黑底金字的“丰”字小旗。“三十铺”的汉子个个把兵器提在手里,随时准备出发。那三骑却没有在空地上停留,继续驰来“总账楼”的正门。佟八云瞧着那三人在门前下马,心里感到不妥。
崔丁匆匆奔下楼,在地面的前堂迎接三名使者。
“是盟主——不,蒙祭酒下令进攻了吧?”崔丁心急地问,却发觉三人脸色沮丧。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握旗的那个人开口。
“蒙祭酒下令你们所有人解除武装,然后散去,各自继续平日的干活。”
“什么?”崔丁很少这样高声叱叫。“你在开什么玩笑?”
“‘丰义隆’这边也是一样。”那使者叹了口气后说。“今天的进攻取消了。”
“改日子吗?”
使者摇头。“我也不知道。”
“总有原因吧?”崔丁的声音接近呻吟。“你要我怎么向外面这许多兄弟交待?”
“蒙祭酒也是不得已。”另一个使者回答。“刚才魏一石过来找他,带来了伦公公的命令:京都里一滴血都不许流,任何人都不得生乱,否则‘铁血卫’就要做事了。”
崔丁脸色大变。“铁血卫”。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伦笑要求首都里绝对平静,也就是发生了关乎朝廷甚至皇帝老子的事情……
“又要打仗了,南方的乱军又来了。”
第三章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
轻轻抚摸那顶跟随了他十八年的战盔,彭仕龙满怀感触。他蓦然了解当年陆英风的心情。
战盔的造型有如某种深海古鱼的头部,满布半像鳞片、半像尖棱的逆角,通体以薄铁打造,表面又镶了打磨得像黄金的铜片。
彭仕龙也不知道这顶头盔有多久的历史。是当年他父亲驱逐西北蛮族时,从敌将的首级上取下的。虽是如此不吉祥的来历,父亲却从此视为至宝,并传给了他这个继承父业的长子。
是时候了。两名侍从兵替他戴正了战盔,并缚好下颔的皮革带。彭仕龙提起佩剑,步出元帅的营帐,登上高大的战马。
在众参谋、传令兵和一百名亲卫重骑兵的包拱之下,一身澄亮金甲的“平乱大元帅”彭仕龙昂然出阵,策马离开中军帐营地的棚寨,进入了主力野战军的阵势中央。
他放眼望去,在前锋军的防线以外,藤州鹿野原遍地翠绿,一片春夏之交的蓬勃生机。但他深知再过不久,这片美丽的平原就要化为血肉激荡的场所。
战阵的正前面乃西南方向,清晰可见草原尽头的地平线。敌军还没有进入视界之内,然而皇军将士早已完成临战的准备。
二十万兵马的浩大军势在鹿野原东北部完全展开,前、中、左、右、游击五军布成了森严的迎击阵式。数千不同颜色的旌旗,在和暖的微风中懒洋洋地摇动。各种形状的戈矛长兵垂直高举,密密排列连成一里之长,远看有如一条反射着近午阳光的巨大长蛇。
就在前锋的盾阵之后,步弓军之间升起了一股股黑烟。是弓兵生起了炉子,准备开战时用以点燃火箭。
每一兵阵的战鼓手合和敲击出不徐不疾的节奏,动人心魄的鼓声在平原上回荡,掀动了所有将兵的情绪。
军阵的最外围,游骑兵策马来回巡弋,卷起一阵接一阵的尘雾。
彭仕龙与亲兵带着巨大的褚红帅旗出阵,随即在军中引起哄动。他高举提剑的左手,回应众兵的欢呼。
在阵中安顿后,他眺视众部的阵势,确定一切都按照他的指示布置后,这才满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