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最初收到战报之日,这决定足足拖延了七天。
伦笑与何泰极也都知道,陆英风那支如狼似虎的军队来势甚急,勤王的边将未必赶得及到来救援——更何况戍边的军队被拖欠军饷多时,守将说不定故作拖延以还颜色,有必要准备守城了。
首都禁卫军约有二万五千之众,跟陆英风指挥的“裂髑军”数目相差不远。但何泰极深知,这些表面精挑细选的禁卫军大多虚有其表,缺乏野战经验,战力根本成疑。
他马上再奏请皇帝下另一道圣旨,在京畿之内紧急征募壮丁,组织“义勇民旅”协助守城。何泰极预计,若征得三、五万人,加上原有的禁军,配合首都那坚固的防御工事,要抵抗陆英风的三万人并非不可能。
征集“民旅”的工作如火如荼进行。临时拉入军旅的平民男丁,当然难以期望他们有多勇猛;但伦笑跟何泰极都知道,在民间仍有一支隐藏的武装力量……
黑道……
欧兆清拖着疲乏的身躯,跟一身已经给汗湿透了的衣服,随着老大返回凤翔坊。
同行的二十几人都没有说话,一个个蓬头垢面,身上衣服都是泥尘。其中一人刚才被跌落的石块砸伤了腿,走路一拐一拐的。
老大倒是最干净的一个。他没有亲自做工,只是指挥着手下干活——不,正确点说,是听从禁卫军派来的监工,把指令传达给他的手下。
紧跟在后面的欧兆清看得见:老大虽然不疲倦,可是表情跟后头二十几人一样,显然满腹怨气。
(bsp;“操他妈的,累得要命……”后面不知谁在抱怨,声音也不低。老大听了却没有回头。
欧兆清走着,边看看自己给磨得粗糙的手掌,从前不是拿刀子就是掷骰子,现在却是捧石头。
首都的城郭表面高耸壮实,其实除了最主要的南面城壁比较稳当外,其余三面都有多处崩塌。朝廷当然有定时拨款修筑,但是层层官僚的贪污盘削,真正发到工事上的银两,只够作一点门面的修整,表面上簇新坚固,若真是打起仗来,比豆腐渣还要软。
现在真的要守城了,官僚们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这才真正紧张起来。陆英风的“裂髑军”听说已打到去云州,越过了屯泥江,途中遇到极少反抗,恐怕不出一个月就兵临京郊了。朝廷马上下令招集民工协助禁军赶快修补城郭。
工事实在太过赶急,民工不敷应用,于是连被征入“义勇民旅”的“丰义隆”人马也要加入。欧兆清等人就是其中一伙,负责修东墙的北端部分,跟那些他们平日极鄙视的“獐子”混在一起干活——“獐子”是黑道中人对普通平民的暗语称呼。
欧兆清越想越不是味儿,当初他拼了命加入“丰义隆”,是为了赚钱喝酒玩女人,为了走在街上的威风。他知道要得到这些东西便要付出代价,想不到现在却要干这个。
——妈的,要干这种粗活,我入“丰义隆”干嘛?不如去当个脚夫什么的,至少不用杀人,也不用怕给人杀……
一行人回到“凤翔坊分行”,从一道侧门进内。也有其他几批行子里的兄弟回来了,正在后院露天淋浴。欧兆清加入了行列。
几十个汉子赤身露体默默地在洗身,相对无言。他们的想法都跟欧兆清大同小异,也有的不是在想干不干粗活的问题,而是不久之后将要上城墙守城……
——我们是不是正在建自己的坟墓呢?……
首都“丰义隆”的士气跌至前所未有的低点。自从伦笑下命令,要蒙真派人加入“民旅”开始,陆续就有出走的人。虽然并不算多,但对留下来的兄弟却已造成了影响。
走黑道的家伙还未至个个不怕死,可胆子也不会小。但是一想到要打仗,要为那些平日舒服安全地坐在府邸或官衙里的人冒死亡的危险……总觉得不是味儿。尤其他们知道:即使到了这样危急的关头,那些官宦子弟仍然不用从军。
“真不甘心……”终于有人忍不住喃喃说。
一个人开口了,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把郁藏在肚子里的怨气吐出来。
“为什么我们要干这种事?”欧兆清也加入了。“再过一阵子,可能还要打仗……要是死了,可真他妈的冤枉!”
“我可不要死呢。”身旁的人苦笑说。“街上还有几千两银子,我还没有收回来。”
“唉,有什么办法?都是上面的吩咐。”一个比较年长的帮众叹息。“朝廷一句话,就是让我们去挡刀枪。人家的性命是框金包银,咱们的……”
“为什么蒙祭酒不跟那些狗官儿们说几句?”欧兆清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打仗,我不怕。我就是不要干这种狗屎般的活!”
他的老大瞪了他一眼,可是他没有察觉,还是自顾自地说:“蒙祭酒就只管巴结那条老阉狗,忘记了我们……”
“你吼什么狗屁?”老大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喝止了欧兆清。
欧兆清这才察觉自己失言,原本挺起的胸膛缩了回去。
这时一个人从楼子的后门步出到了后院,是“右祭酒”茅公雷。众人的脸都变得苍白,他们不知道茅祭酒有没有听见刚才的话。
“茅祭酒,这其实……”欧兆清的老大上前,想为手下的失言说几句。
茅公雷却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到欧兆清跟前。
“你刚才说不怕打仗?”
欧兆清惶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点点头。其他人都紧张地瞧着他俩。
茅公雷这才露出微笑,用拳头轻轻擂了擂欧兆清的胸口:“很好。”
茅祭酒似无责难之意,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我倒是有点怕呢。”茅公雷失笑地说。“到时候,城墙对面的敌人是那个陆英风啊,听说他真的好可怕。”众人也哄笑起来。
茅公雷不顾衣服被淋浴的水弄湿,左右伸臂搭在另外两人肩上,脸容变得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