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足踝传来锥心的刺痛。他的身体蜷伏在官道中央,双手紧抱着那扭伤的足踝,紧紧咬着牙齿。战甲底下的热汗早变成冷汗。
那黑骑也放慢了战马,徐徐踱了过来。于承业急促地呼吸,瞧着他的索命使者渐渐变大的身影。
——我不要!不要死在这种臭地方!我是于承业!将来的“大树堂”堂主!
黑骑士停在他跟前。那口凶锐的长刀却没有举起。
“等……等!”于承业忍耐着足上的痛楚,举起一只手掌。“不要杀……我!抓我回去!我……我不是个普通军官!我是‘大树堂’的人!你听过‘大树堂’吧?我是里面很重要的人物……我保证,用我这条命,可以给你们换许多军饷!”
骑士的脸仍隐藏在那张冰冷的铁皮面具底下,于承业无法分辨对方听不听得见。
他忽然想起来:在后方好像听说过,匪军确实有一个这样戴面具的猛将,好像叫什么“玄王”的……
于承业的眼睛朝着那面具,露出哀求的眼神。
骑士这时才伸出左手,把铁面具拉了下来,垂挂在胸前。
“不认得我了吗?阿狗。”
于承业那双惊愕的眼睛涌出泪水。
——怎么会……是他?他?那个黑子?那个许多年来给我踏在脚下的家伙?现在成了匪军里的“王”?……
“你?……怎么……为什么……你在这儿……是你?”
“娘,还有义父,他们身子可好?”黑子的声音很平和,似乎没有杀意。
“好得很!很好!”于承业不敢告诉黑子,自己三年都没有回家。从刚才黑子的语声中,他听出一丝希望。
黑子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鞍上俯视着他。虽然黑子的脸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多大改变,但于承业仍是无法把眼前这个散发着威严的将军,和从前那个只会默默听命的小子联想起来。
过了一阵子,于承业实在无法再忍耐,他试探着问:“黑子……你不会杀我吧?我们……说什么也一起长大……我知道,从前待你不好……”
黑子冷笑了一声。
于承业突然曲起双膝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一个响头。
(bsp;“是我错了!我认输了……我承认是你比我强!我的好兄弟……放我一马好吗?”
“你记得一个叫花雀五的男人吗?”黑子忽然微笑着问。
“……我记得那个花面叔叔……”于承业感到奇怪。“你那时候还小,大概不记得了……小时候他有跟我们玩过……”
“我都是后来听义父说的。”黑子说着,心里怀念起狄斌来。“他跟我说过很多往事……你知道关于花雀五的事情吗?”
“我知道……都是听‘大树堂’里的叔叔说的……”
“你很像他呢。”黑子冷冷看着于承业,收起了笑容。“于阿狗,你以为自己将会成为第二个于润生,其实你只是另一个花雀五罢了。”
若是在平时,于承业听见这样的话,脸色早就变了。现在他却只有陪笑。
——我要回去……回到“大树堂”……总有一天让你好看……
“你滚吧。”黑子说着拉起缰绳。“你不值得我杀。而且我是看在娘的面上。”
于承业笑得灿烂,再次流下泪水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庆幸了。上一次,是孩提时,被于润生从饥民之间抱上了“大树堂”的马车……
“谢谢……谢谢……”他再叩了一个响头,然后勉力用单足站起来,双手高举过顶不停向黑子拱手。
——我果然是注定要当“大树堂”堂主!这样子都死不了……黑子,你会后悔的!走着瞧……
黑子正要拉缰回马,突然脸上的肌肉收紧了。
眼瞳中有一股肃杀的寒气。
他从马上单手挥出长刀,准确砍在于承业的左臂肘弯上!
热血喷洒,断手飞出落在地上。
原本浴在狂喜中的于承业,直至瞧见左臂的断口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整个人像被抽去了脊骨般软软崩倒,右掌按在那断口上,鲜血从掌缝间继续流泻。
他感觉这身体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黑子飞跃下马,捡起那只断手,然后一步步走到于承业跟前,把断手的腕部伸到他眼底下。
“为……什么……”黑子的声音因震怒而颤抖。“为什么……你会戴着这个?”
于承业已迷糊的眼睛,瞧着那铜手镯上刻铸的飞鸟。
“当然是……她……给我的……”断臂的痛楚这时才开始阵阵传来,反而令于承业清醒了一点。
——我快要死了……
黑子再把那断手伸到于承业的脸颊上。“你用这手……碰过她?……”
于承业竟然在这时候笑起来。
——快要死了……哈哈……就是这样吗?……
“回答我!”黑子的怒叫在荒野中回响。
“什么碰过?……”于承业的声音很微弱,却每个字都像擂在黑子心中的铁锤。“她全身……每一寸……我都摸过……她早就是……我的……女人……”
黑子抛下刀子,伸手把那铜手镯从断手上扯下来。他把断手抛去,双手不住痛惜地抚摸那只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