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露白，雨止日出。王传着实被苏忘打得狠了，小耗子又拍又打又浇凉水，好一通侍弄，才弄醒他。

王传看起来很精明，睁开眼，眼珠子骨碌一转，马上明了自己的处境，他翻身爬起，扑地跪倒在左敬亭面前，洒泪痛哭：“敬亭。王传该死！愿从此投到敬亭麾下，效命赎罪。万望敬亭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饶王传一命。”敢情他以为是左敬亭偷袭的他。

左敬亭极其厌恶地推开王传，鄙夷道：“想要性命？先让你的部属投降归顺吧。”

王传连连顿首，哀声叫道：“一切但凭敬亭吩咐，王传这就让他们归顺。敬亭稍等。。。”他起身肃衣，随后在万牛子、窦方一干人的押送下走了出去。

“刘大人、子新。可有兴趣出去看看？”石青笑着向两位文士发出邀请。

苏忘浑身污浊，面目上尽是泥浆，他毫不在意，飒然道：“石主事既有雅兴，俺苏忘愿意陪同。”‘俺’字出口，让石青联想到万牛子，只觉得这个单薄瘦弱的身体里，装的是万牛子那般的憨直爽快。

刘复显然受了惊，还没回过神，摇头拒绝道：“复在此静候佳音，静候佳音。”

石青也不勉强，点头示意，与苏忘相携而出。

王传部大概还有五百人，没了首领，正在惶惶；走不敢走，战不敢战；这时呈弦月状聚在大宅正面；没人统带，让弦月有的地方嫌薄，有的地方嫌厚，颇不规则。

“王圭、李甫，王传失手被俘，二位兄弟想救我吗？如果想救，听从我的命令，现在我命令你们。。。”王传后出来没有犹豫，张口就对部众遥遥发话。

石青眉头一皱，隐隐觉得不对，没等开口阻止，王传已经喝道：“半个时辰内，我不能安然出来，你们立即攻打，里面的人一个不留，给我。。。”说到这里，窦方发觉不对，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王传再没有适才的恭顺模样，蹬着腿绷着身子，瞪着眼睛示威似地盯着左敬亭。“你敢杀我？我让你们所有人都为我陪葬。”

“放了王大夫，放了三大夫。。。”王传的部属纷纷鼓噪，端着刀枪慢慢逼近。

“天堂不去，你定要下地狱！？”石青原来对王传只是讨厌，现在真的愤恨起来：“文直。敬亭！准备厮杀！”吩咐声中，他大步跨前，一手拎起王传，冷森森地说道：“部属是首领的责任，不是你讨价还价的资本。”冷笑声中，环首刀骤然出鞘，在王传脖子上一划，随后象丢破麻袋一样，把王传丢了出去。

“呃。。。”王传抽噎着，不敢相信地望着石青，涣散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后悔。

正在鼓噪的王传部属齐齐闭嘴，一个个仿佛梦游神一样，痴痴呆呆，六神无主。

“来啊！”石青冲前三步，横刀怒喝：“想为王传报仇尽管上来。王圭、李甫！你们谁敢上来。”

“谁敢上来！”雷鸣一般的喝声响起，孙霸、左敬亭各带部众，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反逼上去。

“我不为他报仇。。。”

“我等愿降！”

喝声之中，两个汉子踉跄而出，扑地跪倒叫道：“我等愿降！恳请饶命！”

满腔怒火的石青一愣：这就降了。四五百人怎么就降了我们这百十号？

冷兵器作战，最在乎的就是一个‘胆’字。有胆！几百人能冲垮几万大军，张辽逍遥津之战便是明证；没胆！几十万大军，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淝水之战的前秦军可以为此作注脚。

另有说谓：将是兵之胆。将若不在，兵焉能有胆。王传过于狂妄，他忘了他的叔祖王弥被石勒杀后十几万部属尽归石勒的教训。妄图以这五百部属作为要挟。石青不想杀人，但他知道，不杀王传，不震慑住这班人，拖延下去，死得人会更多。

“愿降？好！降者无罪！降者有功！”

石青抛开个人好恶，斟酌着语句说道：“实话告诉你们，加入桃源村，于你们而言，是大幸而非大祸，自此刻起，你们会走上一条康庄大道。有家有小的，家小会更好，没人欺辱，能上学读书；没家没小的，不久就会有家有婆娘小崽子。。。很多人不知道，桃源村是个什么所在；我可以先透露一点，那是一个有山有水，有平原沃土的好地方，村子里人人都是兄弟姐妹，没有主奴之分，没有。。。”

他站在那儿慷慨激昂；这次不禁孙霸、丁析暗自诽谤，连大厅内的刘复听后都疑惑不解。石主事昨晚曾言道，桃源村地处偏僻，耕作不便，今日如何又是这般言辞。

闪念间，他觑见麻姑神色哀痛，楚楚可怜，心中一动，便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

“桃源村？”麻姑僵硬的神情动了一下，露出一点点温情：“吾心安处是故乡。在麻姑心中，再没有比桃源村更好的地方了。”

“吾心安处是故乡。。。”刘复念叨着，赞叹道：“好句。好句！姑娘吟得好句。”

“这是石主事的话。”麻姑悠悠叹道：“句子再好又有何益。若想心安，惟有遁世不出。”叹息之间，她抬头仰望，似乎看到了大别山深处――那里才是忘情之所。

“。。。桃源村的人，要服从桃源村的纪律。敬亭。选五十个士卒补充部众；子新，你也挑二十个部卒；牛子哥，挑三十个和耗子一起统带；文直、破符、窦大哥。。。你们十个每人挑二十个部卒统带。王圭、李甫，剩下的你二人各带一部，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暂时的安排；回到桃源村，不想拿刀上杀场的，好生耕种做事，敢上杀场又有本事，桃源村只会重用，不会排斥。”

石青不喜欢权术，这时也顾不上个人喜好，快刀斩乱麻地把五百降兵整肃了一番。然后由得他们自行分配，他则找到刘复，商量迁移桃源村的事宜。

单论安置流民耕种，范洪池和肥子相比有天壤之别。肥子土熟地平，一个丁壮随便侍弄，就能照看十来亩田地，可以养活五口人。整个肥子有十万顷良田，安置八万人绰绰有余。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肥子是过兵之地。好在石青的印象里，这里两年后会过一次大军，除此之外，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这些有利因素决定肥子将是石青未来计划里的重中之重。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和刘复达成协议，不然，若桃源村被兖州官府视作叛匪，大军围剿，那一切谋划都会成为空想。

一夜惊险幸蒙麻姑保护，刘复对桃源村信任大增更带了些感激，和石青谈得越发投机，话里话外，颇有欣许之意，需要敲定的只是各项细节。这时候，左敬亭带着王圭、李甫进来了。

左敬亭精神十足，健步如飞。说实话，起初向石青求救，他只是迫于无奈，贪图一条生路；听了石青的演说后，他才知道，桃源村是这么大的一股势力：上万丁口，几千丁壮，有善水、善步、善骑、善射兵种之分，有志愿兵、义务兵军种之分。这哪一条哪一项是五大夫寨那个山旮旯可以比的？自己这次因祸得福了。石青的话不由得他不信，看看天骑营那一身制式兵甲，是随便可以弄到的？那可是中军制式，不是郡守兵那些外军用的！

“禀告主事！王、李等兄弟家眷尚滞留于王峪。特来请求主事允许他们迁往桃源村，并请求主事顺便发兵攻打戴、孙两峪。彻底平了五大夫寨。”

衣裳褴褛的左敬亭一板一眼地行着从孙霸处学来的军礼，语音铿锵有力。王圭、李甫有样学样，眼冒精光，亢声齐道：“请主事发兵！平了五大夫寨！”

“攻打五大夫寨！”石青吓得差一点跳起来。难道吹牛还要上税？

流民大多有家小。就像桃源村安置的第一批流民，大多拖家带口。石青知道这点。

正是有家小牵挂，所以流民只能成为流民。没有家小牵挂的，不是当了盗匪，就是投了军，管他是晋军、赵军、成汉军或西凉军，都会有口饭吃，都能有把刀拿。孙俭的长腿部不外如是。

五大夫寨上千口之所以能在山中安心呆上一二十年，也因为有家有小，要不然，一大帮光棍，怎么能熬得过来。

既然收留了左敬亭、苏忘和王传旧部，他们部属家小的安置，石青肯定要承担起来。但是发兵攻打五大夫寨。。。别说石青没有攻打的能力，就算有，他也决不愿选择这种杀戮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