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进了山洞,朱弋就势将他胳膊架在肩上,跌跌撞撞地直抵腹地。燕非脚下被绊,二人跌摔在地,朱弋顾不得身上痛楚,赶紧翻过压在身上的燕非,“醒醒!快醒醒!”
洞外传来阵阵嘶吼,看来那些獠兽大概是慑于昔日敌手的威势,不敢轻易近前,却又不愿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迟迟徘徊在外,纠结不去。自洞口一路延伸进来的蜿蜒血迹让朱弋的心渐渐发凉,她都做了些什么?
来不及扪心自问,来不及痛改前非。搭在她肩头的燕非的手轻轻沿着她脊背滑落,朱弋惊惧地一握,掌中一片冰凉僵硬,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让她本能丢开燕非的手,哆嗦着爬至数尺外。
不远处,她用来毒杀燕非的羽管在黑暗中发出幽蓝色的流光,像极了孔雀尾翎上的那种色泽。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朱弋捡起那枚羽管,口中喃喃念道,声音微微地发抖,分不清是壮胆,还是忏悔的颤音。模糊恍然中她似乎看到燕非手指轻轻动了动,朝她所在的方向举起几寸。
朱弋低头看看怀里那件神器,反正,他都要死了,看一眼这件传说中的创国神器,也不过分。
朱弋怀着这样的念头,凑上前去,把它试探着放在燕非手里。但是燕非轻微地摇一摇头,手指弯起一些,勾住了她垂下的一绺红纱,缓缓带至唇边。
殷红的血,冶艳的纱,即使蒙上尘土脏污不堪,也依然是那样一抹绚丽刺目的色彩。
朱弋泪水盈眶,一滴滴落在燕非指尖,“你到底在想什么?前一天还明明好像凶神一样要杀我,突然却又这样莫名其妙地护我……为什么?你到底是……到底是怎样想的?”
燕非双唇动了动,隔着层层胧雾,气如游丝,艰难吐出一句:“不想……你死……”
朱弋为之一僵。轻柔淡薄的语气,纱雾一样飘入耳中,像利器划开了心房最后一道防线,眼泪凝固在眼眶里,她开始莫名颤抖起来。
眼角瞥到燕非腰带上的水壶,一把拿起来,却是空的。所有水都在放置长匣的洞底里让燕非含着给朱弋止血治伤了,此刻要去取水,必得先通过外面层层包围了洞口的獠兽。
朱弋抓着水壶,深深呼吸。胸口急剧起伏片刻后,决绝将水壶带子挎过肩头,抓起地上神器,起身出洞。
这时,她才有机会,抓紧每一丝时间好好端详手里这件据说是创一国之史的神兵。
一个长形圆筒,展开后,里面卡嵌着一件看起来像是兵器、却又叫不上名称,且不知该如何使用的东西。周身流连暗金色幽光,拿在手里却轻飘飘的不是金属该有的重量。长约三尺,两头手掌大小,形似孔雀尾翎,尖端有突出长刺,除了中间手柄部分,处处都是锋利的薄刃,朱弋伸出手指想碰一下,却突然一念之间,打消了念头。
她攥紧中间手柄,掌心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仿佛有一株植物正契合着肌肤纹理迅速生长。她又惊又惧,恰逢一头獠兽吼扑而来,便想也不想,举手刺出。
尖刺最先扎入獠兽左眼,接着没入的是尾翎,大概是她气力不够,未及要害,獠兽还能挣扎。朱弋心中一乱,想要拔出再刺,匆忙间不知碰到了这神器的哪个部位,霎时一道眩目无比的光华从柄端射出,恍如利剑,刺入夜色心脏,耳畔响起一声绵长沉钝的痛呼,古老深重,不是任何生灵所有,倒像是大地的哀鸣。朱弋顿时头晕目眩,不能视物,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
意识最先回到体内,接着是浑身知觉。听力嗅觉逐一恢复后,她发现四周属于獠兽的气息和声响都荡然无存,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她一人般安静。这实在是厉害到不行的一件东西,方才那道强光晃得她双眼模糊,一片雾蒙蒙的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朱弋摸索着站起来,心里自我安慰,也许过一会儿就会慢慢看见的。
可是燕非的情况恐怕不许她慢慢恢复吧,朱弋只得凭借记忆,估摸一个大概的方向,一手探索,一手挥动神器,碰到什么阻挡面前,便砍出去,每一次挥动耳边就听得一声声轻软短促的撕裂声,倒也安全,唯一的危险是她时常被自己砍坏的东西绊倒,摔得浑身惨痛。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过了多久,她的指尖不再能触碰到任何东西,这似乎是一片开阔平地,朱弋正暗自欣慰,突然脚下一空,失足掉出去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踏上了一处断崖。
情急之下,再度挥动神器,胡乱刺出,只是这东西委实杀伤力太大,除了击打得碎石乱飞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所幸断崖上生长了不少古树,一株一株如同错落大网,接二连三缓住她下坠的冲势,时而快时而慢的下落已经让朱弋惊恐得忘了挣扎和疼痛,只一味在心里祈祷此番若能活命,全靠神灵庇佑之类,正想着,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身体笔直坠下,再也没有伸出来的枝桠可以兜住她,朱弋一颗心悬空停滞,自问难道经历九死一生却要丧命于此时,耳喉鼻一窒,冰凉液体灌入身体每个角落。
一开始她凭着本能死命挣扎,扑腾之际突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水里,水——水啊!朱弋还来不及结束惊怔,就放声大笑起来,“水!真的是水!”她改扑为潜,把全身浸入,心里欢喜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这腥气十足的水,头一次让她觉得这样甘甜,这样清洌。
朱弋旋开水壶,灌满,她自小与深潭河流绝缘,可是不知为何却像与生俱来就会凫水一般,得心应手地爬上岸,这才犯了愁,天黑眼盲,她可说是一路莽撞摸过来的,要怎样找回山洞去?
所能想到的唯一法子,就是沿原路返回。反正路上障碍都被她来时砍得差不多了,只要能爬上这断崖,折返并非难事。
说干就干。好在攀爬于她而言,也不算是生疏的事,在沙堡,在安放长匣的洞底,她爬过,也摔过,现在虽然眼盲,手中却多了一样神器,有恃无恐,何况这条命,在进入艳疆山,不,在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捡来的了。
朱弋口中奋力念道:“既然我经历了那么多大劫大难都没有死,这回也一定不会有事!”有时赌气也能成为力量的源泉,与自己顽抗的朱弋爬上崖顶,累得几乎虚脱,却不敢耽搁,站起来时摸一摸水壶,倒是稳妥得很。
天渐渐亮了,身上一片暖意,眼睛虽然还是很模糊,却比暗夜里要好得多,起码能够分清哪是路,哪是树,朱弋振奋精神,跌跌撞撞回到山洞,愈近心中愈是忐忑,万一他等不及,万一在自己离开这段时间里有獠兽进入……不敢多想,直至触摸到依然安静躺在地上的燕非,朱弋才松一口气,他脸上的血渍都已干涸,结成硬硬的痂,摸起来好像鳞片一样微微扎手。朱弋含一口水,伏身撬开燕非牙关,贴唇喂入。
就这样不歇息地喂了约莫半个时辰,一壶水都快喂尽了,燕非还是毫无生机,朱弋把耳朵贴在他胸前,仔细听了半晌,也不见动静。她心头漫过一阵冰凉的疼意,不为一整夜里无谓的努力,只恼恨为何会一时鬼迷心窍,动了杀机,而今虽然流泪只是徒劳举动,朱弋还是任它们在脸上纵横。
哭得累了,便拥紧燕非冷硬身体,就此沉沉睡去。心中轻说,如果今后只有我孤独一人,不如永不再醒。
就在朱弋熟睡期间,艳疆山悄然迎来几位异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