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非恍然大悟道:“你要治眼睛么?”
朱弋嗯了一声,却不多言,又笑着问:“是不是很多人看我们?”
燕非说:“是啊,他们都在看你。”
进了一家医馆,朱弋极有礼貌地询问大夫下落,馆主见她虽是中原姑娘打扮,末阑话却说得流利,旁边又有一位引路的当地女子,也就不再顾忌,详细问了病况。末阑医术虽不及中原精深,却都是医者父母心,绝不会干那蒙骗的昧心事。馆主琢磨一阵,说:“若是看见强光致盲,有两种情况,其中一种即便不用药石,也能慢慢恢复,姑娘的情况看来并未恶化,不如先休养几日。”
朱弋谢过馆主,留下问诊费,和燕非出了门,继续去别家询问。
抛头露面的女子,若干年来,在末阑稀有之至,何况还是貌美如花的中原姑娘。不出朱弋所料,转了一日下来,问遍所有经过的医馆药铺,记住她这位娇客的,不止那些馆主大夫,还有整个克孜戈尔。
黄昏时分,燕非问:“似乎这附近几条街的都去过了,还要继续么?”
朱弋道:“不必啦,这里离皇宫最近,大夫也最好。”
燕非道:“那我们回去吗?”
朱弋笑了,轻声说:“再等等。”
燕非不知道还要等什么,但仍陪着她一起在街上踯躅。
天渐渐暗了,朱弋侧过脸,姣美笑容下有一丝浅淡憾然,道:“嗯,咱们回去吧。”
二人刚刚迈开步子,一辆马车自街道尽头速速驶来,在身旁戛然而止,驾车者翻身落地,上前行礼道:“姑娘请等一等!我家主人想请姑娘去一个地方相见,主人他说,姑娘看过这个东西,就会明白的。”说着,递上来一只小盒子。
燕非接了,打开盒盖,朱弋歪着头问:“是什么呀?”
燕非道:“是一条红纱,和一支箭。”
朱弋微微笑了笑,“那箭是红色的吧?”
燕非说:“嗯。”
朱弋笑意更深了,转头对那使者说:“好了,走吧。”
上了马车,燕非揭下兜帽,道:“你认识这个人?”
朱弋点头,“是故人,我以为今生无缘再见的故人。”说着,眼角微弯,是微笑也是追思。
马车出城,来到驿道边的沙堡。此时天已全黑,大漠朔月,单调的背景,在朱弋模糊的视野中击破一片苍茫。这就是恍若浮生的感觉吧,明明才离开了几天而已,为何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呢?就连心腔深处,都是一片无力的虚茫……脚才落地,便有人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把将她抓住,口中迭呼:“朱弋!朱弋——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可知道,整整七年,我日日夜夜疯了似的找寻你的下落!苍天怜见,苍天怜见!”
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昨天还响在耳畔,然而朱弋心中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她若已不再是自己,那面前之人必然也不再是当初策马入眼,一袭绣金斗篷裹住她的洛泷了。
朱弋笑了,那笑容宁静,微带怅然开口问道:“洛泷,你还好吗?”
不必屈指,洛泷心里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二人阔别已有七年又三月。
眼前的朱弋容貌丝毫未变,还是初识时那般俏丽。然而未变的也只是五官——那始终深深烙在洛泷心底的印记,否则,他恐怕无法将这浅淡却蕴含无限深意的笑容与那日的嚣狂少女联系起来。
“朱弋,你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何——眼睛是怎样一回事?”
洛泷情急之下,问了太多问题,朱弋却只是一味笑着,没有答意。一个激动,一个却淡定自若,洛泷心绪愈见激昂,手腕却突然被拉开,身子一踉跄,心中讶异,转而看向朱弋旁边——揭下兜头黑纱的不是什么末阑女子,却是一个清俊少年。扯开自己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
“你是何人?”
朱弋道:“燕非,不要紧,洛泷是我的表兄,他挂念我才会这样的。”又说,“洛泷,燕非他不太懂得人情世故,没有冒犯你吧?”
洛泷怔怔道:“倒是没有……这、这位少侠是你朋友吗?”
朱弋说:“喔,燕非是我生死与共的至交。”说着,伸出手去和他十指交握。
洛泷看在眼里,心中一抽,浅痛漫过。
“原来如此,刚才是我情急,多有冲撞。”
“不要这样说,你哪里冲撞了我,你是记挂我才会这样,朱弋要感激你才对。”
那突如其来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灼痛了洛泷的眼,他的思绪竟在瞬间平静了下来,或者说……是冷却了下来?
再开口,已是彬彬有礼,“朱弋,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也想听你讲讲这些年你都是怎样过来的,不知你是否愿意去我的住处详谈?”洛泷目光顺便旁移到燕非身上,笑一笑,“当然,这位……燕少侠,也请赏脸。”
朱弋欣然答应,并把罗虎生的驮队下落告诉洛泷,请他差人去通知以免挂记,洛泷暗松一口气,这种安排——看来朱弋是有在他家中过夜的打算。
一主二客移步洛泷家中。一路上,洛泷有心拉近与朱弋之间的隔阂,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再加上燕非的存在,只能心有戚戚却难露于形迹。
朱弋似乎觉得马车不是个交谈的好地方,所以三缄其口,默不作声,燕非就更是哑巴了一样,人裹在黑纱里,好似幽魂隐没于昏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