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燕非沉沉入睡。他睡得很熟的次数,少之又少,这是离开艳疆山的头一次。
在他身边,朱弋睁着眼,一夜无眠。艳疆山和大漠是他的天地,克孜戈尔和末阑则是她的戏台。这块土地上本有她生活过的痕迹,然而七年了,时过境迁,也许这个世界已不记得朱弋。
那么,天下呢?
朱弋突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朦胧昏暗的夜色中洁白如花,只是开得不甚分明。
我连在自己国家待下去的能力都没有,何谈浪迹天下?踏足自小耳濡的中原圣地,还是出没于这片诡奇幻秘的无情大漠,做一个像我生父那样的匪贼?
无论哪一条路,她都深恶痛绝。凭什么要流离失所?如今的朱弋手握至宝,不论哪一样,足以让她叱咤风云。而这两样至宝,是她这个被遗弃的落难公主,付出鲜血的代价换来。
天微明,朱弋起身,静静拭面,手边没有半点朱粉,只能用干净的帕子还脸颊一片清妆。随后细致的梳发,挽髻,不需要镜子,她在冥冥中勾描出自己的美貌。可笑的是,这些本该是婢女们熟练的活计,在她一个公主做来却如此得心应手。
披上外衣时,朱弋听到燕非醒了并从床上坐起来的声音,转过头去嫣然笑道:“帮我系带子。”
两只手立即来到腰际,绕了一圈后,笨拙地捏着衣带不知该如何打结。朱弋拉着他的手指,耐心教导,“这里穿过去,这里穿出来,拉紧。”
燕非如是做了,朱弋又说:“那刺地夜华,你能拆开来,是吗?”
燕非说:“嗯。”随即去把它拆成几部分。
朱弋指了指发髻,调皮笑道:“我正好缺簪子,就用那两支花蕊吧!”
燕非什么都不说,拿着华刺,轻轻别入云髻。
乌发金钗,清丽端庄,朱弋微微笑道:“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女人头上的簪钗竟然是国宝,对吧?”
燕非说:“嗯。”又问,“那剩下来的部分怎么办?”
朱弋想了想,“既已拆开,说明这个形态没有危险,就分开来拿着吧。”
燕非道:“它周身都很锋利,必须要装在那个圆筒里才成。”
朱弋也约莫记了起来,自己是从一个圆筒里把它取出来的,立即问:“圆筒呢?”燕非递给她,朱弋摸着,心忖,还真是一种奇怪材质,装着刺地夜华时,明明坚硬如钢,现在只剩一个空壳子,就变得柔软,极富韧性,而且这个触感,真是好熟悉……心里一动,道:“燕非,当初我们过那个红土泥淖的时候,你用来系我的布带呢?”
燕非说:“在我手臂上啊。”
朱弋问:“是怎么来的?”
燕非道:“好像自记事起就缠在手上了。”朱弋心里又一震,莫非铭文所刻的皇室血正者和天授其命者是两个人?自己虽说是把它取了出来,但是归根结底能够为己所用的,也许还不一定是她朱弋呢。
于是说:“它的来历恐怕很重要,我们慢慢查吧。你收好。”
燕非说:“嗯,我知道了。”
此时朱弋忽然换了沉重的腔调:“燕非啊,马上我们要做的事,可要考验你的身手了。”
燕非惑道:“什么事?”
朱弋吐了吐舌头道:“你的轻功很好吧,咱们趁着天还没亮,去偷些衣服回来!”
“偷衣服?”
虽然燕非疑惑不解,但还是顺着朱弋的意思,抱住她从窗口轻盈跃下,耳畔声息全无。
朱弋赞叹道:“若不是太了解,还真的以为你生了双翅膀呢。”
一炷香的时间内,他们跑了半个城镇,席卷所有院子里挂着的黑纱,回到客店,燕非看朱弋一指一指地丈量着,终于忍不住道:“这是要拿来做什么?”
“给你穿。”朱弋估计好尺寸,拔下簪子裁了个口,信手撕开。
“我?为什么?”燕非的语气里倒没有出现反感,只是很奇怪。
“我从来没有感谢过末阑女人要浑身披纱这件事,不过如今看来,这点倒还真不坏。”朱弋抬起头,带着狡黠的笑意,“嚯嚯,全身挡起来,没人认得出才好行事。”
燕非问:“那你呢?”
朱弋笑道,“我怎能把脸遮起来?我可是要凭这张脸做通行令牌的啊。”燕非不解其意,朱弋道,“到时候你就知道咯。”
这时天已大亮,朱弋拉着燕非来到楼下,跟罗虎生等人打过照面,用罢早餐后说想去探寻一下父母故人的下落,罗虎生自然没有异议,反正驮队要逗留些时日补充物资,还硬塞给了他们一些银钱。
朱弋并不推辞,揣在怀里后落落大方笑道:“大恩不言谢,虎生哥这样的好人,我会牢牢记得。”
那如花娇颜看得罗虎生一阵心暖,暗自雄忖:瞧漂亮姑娘还会心动,看来我仍宝刀未老啊,哈哈!
二人走在街上,朱弋一手执棍,一手挽着身披黑纱的燕非,道:“但凡看到药铺医馆,都带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