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路之上，有一座小庙。小庙很小，仅可容一人俯仰，不过每年这里都会有几次大型的祭祀活动，因为当地人认为，这里是附近众山的源头，是山神所居之处。

如今已经接近年尾，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即将来临，附近可见之处尽被被皑皑的白雪所覆盖。下面的拐弯处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孱弱的身影，青色儒衫、文质彬彬，没错！是个书生，落拓的书生！

好男儿志在四方，这年头呆在家里的，注定一辈子没出息。出外游学的，李云枫不是唯一一个，对于山间贫穷人家的子弟来说，出去游学才有发达的机会。好在山上土地贫瘠，原本就是几户贫穷的农民无以为生之时被迫开垦出来的，所以不需要交租，也不需要交税。

过了好久，他才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山顶，疲惫不堪地倒在那个破烂不堪的蒲团之上。深吸了几口气之后，他的体力渐渐地恢复了一些，便开始搓手揉面。小庙虽小，可是却风雨不透，所以他很快便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山神爷爷，你整天蹲在这个小小的石屋之中，想必很郁闷吧？小生愚钝，不知变通，外出七年却依然两手空空，所以没有礼物带给您，请不要怪罪。另外，这是您的住室，小生冒昧来访理应跟您打声招呼，外面寒风凛冽，小生不堪其苦，暂时在您这里避上片刻。哦，您不说话想必是同意了，呵呵，小生就知道您不是那种小气的神仙。”

身体状况渐渐地恢复良好之后，他没有即刻起程，而是很快陷入对以往的回忆。

从小到大，他都是与弟弟形影不离的，尽管自己总觉得自己长相不够理想，可是四里八乡的人见了却都会夸上一句：这孩子真俊！妈呀！像个黑炭头还俊呀？他至今仍然不明白。

弟弟是附近几个村子里公认的第一美少年，尽管年纪还小，可是上门提亲的却早已踏破了几道门槛。更过分的是，上次自己离家之前竟然有人要介绍弟弟入赘外家。喜欢弟弟的女孩儿多，他很高兴，可是要委屈弟弟去给人家养家糊口，他就无法接受了。

一别七年，不知道家中都发生了什么变化，弟弟也长大了，或许也外出游学了吧？哦，还有她，自小青梅竹马，想必是每天都像自己一样思念着……？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进入了梦乡，梦中的山水格外美好，尤其是远处的那座高山，咦！那座高山？不是东沂山？竟，竟然会有仙人居住？他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画面惊呆了：远处的山颠之上突然爆起了一阵烟雾，随之鲜花纷纷飘落于各处山头，美丽的仙女前呼后拥地欢笑而出，各色各样的乐器错杂交鸣。

这是在做梦吧？他默然地想道，这一定是在做梦！啊――，那些仙女？在他思索的刹那间，山上的仙女早已了无踪迹，所剩的只是张牙舞爪的妖魔，转眼间自己的身边已经全是此物，而远山上还源源不断地往外飞窜。

“呜呼，哀哉！你们都是凶残之辈，本该老老实实地呆在山中，干嘛非要出来危害人间？唉！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要吃就吃了我吧！我的家人何其无辜，请你们不要伤害他们。哦――，还有一个女孩儿，她叫杨玉红。请你们放过她。”看到身边尽是奇丑可怖的妖魔，他突然黯然地苦笑道。

眼前的景象都在他说完的瞬间消逝已尽，只剩下一个骑着青牛的老人往山间某处扔出了一道巨符。不会吧？那是民间的传说，竟然会被自己亲眼所见？他摇头苦笑。

“看到了吧？有什么感想？记住，你来到世间不是为了读书进士，更不是为了娶妻生子，普天之下只有苦修道法才能离尘出垢，很快你就会明了人世的悲哀，美好的未来有待你来重塑。”

“什么？老人家，您不是开玩笑吧？就我？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别玩了，我很郁闷哪！不识字的人都可以干的活，我都会被人辞退，怎么可能对人世的未来有什么帮助。”他一脸不信地表情，回答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黑衣老者。

“信不信由你――”他的梦境随着老人最后一个字的结束而结束。

“哼！开玩笑！‘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算是深有体会了。”他自言自语地苦笑：“唉！竟然一觉睡到现在。唉！再丢脸也还是得回家呀！否则这不争气的肚子可是抗不住啊。”

东方终于出现了一层淡淡的光亮，又睡完一觉的他感觉神清气爽，只是身体懒得动弹。唉！该走了！山神爷爷，告辞了。他凄然地想道。

转过了十里崎岖的山路，他终于远远地看见了记忆中的山村。是这里！没错，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唉！好像不太对啊？山为艮，虽然处于生门，却并非生人之户，如果是在田中，倒是合得上了。呵呵――，咦？好像也不对呵？这么多人都生在这里，怎么解释呢？他又傻乎乎地思索起来。

前面就是村口了，好像又添加了几所新房，不知道是哪位兄弟的新居？唉！长大了，小时候一直盼望着长大，却从来没有想到一旦长大就要面临着责任和苦难。他又一次止步。

前面响起了喇叭声，他虽然分辨不清楚，可是不是红事，就是白事，他可以确定。希望不是白事，倘若不幸遇上了它，那可真是要晦气不断了。队伍转过了胡同，他终于看到了一角。红事！他几乎跳了起来。

队伍完全现出真身，果然是送亲的队伍。好可爱哦！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坐进我的花轿，然后……他不敢想了，因为圣人不赞成他那么想。

花轿旁边的是一名干瘦高挑的媒婆和一名老实厚道的村汉。不好！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村汉他是认得的，尽管他已经变得有些沧桑。

“是谁出嫁？是谁出嫁？告诉我――”他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拉着个人就毫不放松地盘问。

“急什么？又不是你娶媳妇！”媒婆被他抓疼了，气呼呼地道：“是玉红，杨老实家的玉红。”

他彻底惊呆了。真的是她，竟然真的是她！她竟然就这么嫁人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知觉。一连做了几次不同的试验之后，他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凶什么凶，当心我把你那荡悠悠的袋子撕下来撒泡尿。”他气急败坏地冲着媒婆大骂了两句，发现送亲的人都气愤地看着他，不得已，只好拔腿跑向自己的家门。

三天之后，杨玉红回了一次门，因为是邻居，所以她仍旧很自然地到了他家。此时村中很少有人知道他败绩而归的事实，所以才有幸获得了这次告别的机会。

她仍旧是穿着三天前的喜服去的，看样子她的婆家挺有财势，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幸事，生有一副美貌，向来都是女子进阶的资本。以她的资本原本可以嫁进更好的人家。

一见面，二人都哑然无语。李云枫的母亲知道他们的事，所以拉了她去问东问西。直到她要离开时，他才鼓足勇气跟他单独道了声“永别了，我的爱！”。

因为这件事，他消沉了很久。糊里糊涂地过完了新春佳节，又糊里糊涂地错过了花开花落，不知不觉的已经是夏末秋初，此时村里人已经多数都知道了他的情况，加上那些长舌妇的添枝加叶，他已经成了人人不齿的“牛粪”。

不过，他也不必再躲着不敢见人，事情已经抖开，而且比自己真实的情形更加糟糕，即便是走在大街上，他也不再是羞惭，而是不以为然。

夏季对于干旱的北方来说，是一种折磨，不仅庄稼和树木长势不好，而且连人也每天都活得心烦气躁。所以每天下午，他们都会约上几个人去山下的小湖洗澡。

弟弟已经回来几天了，与他不同的是，弟弟李云岚无论到哪里，无论干什么，都会相当出色。这次回来只有半个月的假期，半个月之后，他就要回到城里最大的酒楼担任总管。十三岁的年纪，担任总管，这已经接近了神话。

这天下午，他与弟弟应几位朋友之邀，来到他家柴扉外面的大梧桐树下谈论圣人学问，开始大家谈论地很尽兴，可是到了后来，却一同偷偷地跑到山下去洗澡。

他的母亲发现他们没了踪影，急得四处求人去追。

往常去时，他们都是从东北角下水，然后再游到西南角上岸。可是这次有一对母女在岸边洗衣服，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只好反其道而行之。

最近的几天，他总是有些心绪不宁，所以每次洗澡的时候总是紧跟在弟弟的身后。这次因为一个久别的朋友回来，二人比了一下速度，所以没有注意弟弟的情况。

当他游到东北岸边的时候，已经累得双臂酸软，可是就在此时，却鄂然地听到弟弟的惊呼：“哥哥，救我――”只此一声，便没了音讯。

他疯狂地转过身，向着弟弟沉下的地方扑去。终于，他从水中抓住了弟弟的手臂，用尽全力向岸边扯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何处，一种凄凉的感觉侵袭了他的身心：算了！他不会回生了，干脆一起下去与他做个伴吧。

在水底，他的大脑突然变得异常清明，没有呼吸，没有思考，他竟然没有灌进一口水。可是他的弟弟，期望能得到他的拯救的弟弟，此时已经做了龙宫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