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的纹章。”伸手想要触碰那玉佩上古朴的纹样,可蝴蝶的手指还没够到,就被息筱轻巧地躲开去。讪笑着企图掩盖掉过于明显的失态,蝴蝶挑眉盯着那块在灯光下泛着柔润光泽的碧绿死石。
“你见过?”手指在花纹上逡巡,息筱突然收紧手,冷然地望着这个从小将自己照顾长大的女子,脸上泛起复杂的神色。
以一个人的身份而言,他是应该感谢蝴蝶的。毕竟在他年幼时,是这个女子用她的温柔与体贴让他能安然渡过那些孤寂的深宫岁月。可以现下的立场,他却是无法抑制地憎恨着这个女子——她可以每日都陪伴在母亲身旁,甚至不需要任何借口;她知道母亲那些不想让人知道的所有的秘密,分享母亲生命的荏苒时光……如果能取代蝴蝶站在那个位置上,对自己而言或许会是一种幸福吧。
只可惜,幸福不会无缘无故到来,每次都必须伴随着心痛,从无例外。
“你说呢?”不置可否地对太子行了个礼,蝴蝶便翩然告退离去,徒留下房中之人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发呆。
冰凉的触感不断从手心里传来,不管握了多久这块石头还是无法发热,就跟它的主人一样,没心也没肺。
挥手示意要进屋来伺候的宫娥内侍们统统退下,息筱合衣躺在早已铺好的柔软床铺上,盯着床顶,思绪渐渐开始模糊起来。
闭上眼睛,母亲美艳的容貌立刻浮现,熟悉又陌生。站在母亲身旁的……从明黄的袍服便知道是父皇,可是息筱却想不起他是什么样了。父亲的音容笑貌,光是靠记忆与想象,完全构筑不出来。
然后还有谁,还有谁是值得他去想的?值得他记下来的……
“息筱,息筱……”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息筱终是熬不过,勉强睁开眼睛,却看到妆容华美的母亲正坐在自己床头,一双柔荑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拍打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这次真是太好运了。”呆滞地看着床边之人好一会儿,息筱转个身,将有些下滑的被子重新拉好再次睡去。
“看来果真是太久没见,息筱就连母亲来了也不知道见礼么,还想糊弄过去,亏得最近蝴蝶总是在母亲面前夸你。”愕然地看着儿子的反应,皇后忽而掩口轻笑起来,眼睛却跟随着息筱紧紧握住放在被子外面的拳头,不肯松懈。
“母后!”睡了一小会儿,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息筱猛地一个翻身做起来,看着笑态可掬的母亲,眼中写满困惑,“为什么……”
温柔地握住儿子仍旧不肯放开的那只手,皇后红唇微启:“因为听说有人将你父亲的信物送到你手上,所以母亲特地来瞧瞧。”
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的纸格射进房中,沉默地将繁琐的衣服一件又一件的套好,息筱的脸上平静无波。
没有看依旧坐在床畔的母亲,哪怕连多看一眼,他都怕自己会忍不住憎恨上这个女子。
他其实是深爱着母亲的,这个美丽华贵的女子是他从儿时便开始对女子所有美丽幻想的具现。然而正因为如此,当幻象被打破的时候才更让人痛苦难耐。
整整十六年都对他缄默不言,直到现在才告诉他,其实他的父皇并不是亲身父亲,他只不过是母亲在怀孕后被迫嫁到这个国家的附带品……那他的人生是什么?他一直为之而痛苦的意义又在哪里?
将外衣套上、玉袋束好,息筱终于转身走到母亲旁侧,对着那个显然是在享受他的反应的女子沉声问道:“我的生生父亲是谁?”
早就知道的事实被残酷的摆在眼前,即使不想相信,想要找到借口来安慰自己也已经不可能。可是对息筱而言,这个认知却让他如释重负。
父皇一直以来的疏离态度,母亲在深宫中偶尔怨恨或是无助的表情,甚至就连叔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能理解得清清楚楚——原来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面目可憎,不值得别人疼惜。只不过是因为无可改变的血缘,让他成为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掌上玩物。
脑海中瞬间闪过最后一次见叔父时他漫不经心的表情,息筱微微翘起嘴角,脸上的笑意更浓。只不过是这样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早就知道对叔父而言自己不过是个闲暇之余用来打发时间的存在就好了,至少现在不会这么心痛……用手轻轻按压一下鼓动不停的胸膛,息筱眯起的眼中森冷冰寒。
被欺骗了!所有知道这一切的人都把他蒙在鼓里,将他当成傻子一样嘲笑。恐怕就连息箓,都是表面上叫着他皇兄,却在背地里腹诽不断。
啊啊……真是意料之外却又最合乎情理的发展,理所当然到让人就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我的舅父。”静静地看着儿子脸上几乎看不出太大波澜的表情,皇后脸上反倒露出欣慰的笑容。
就是这个样子,她此生的挚爱便总是这样荣辱不惊,泰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曾经以为自己剩下的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父亲那样,所以她才会不甘,甚至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那个年幼的孩童身上。
单手撑着床铺倾身凑近息筱,皇后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仔细端详。即使在这张脸上找寻不到熟悉期望的踪迹,但那表情已然有他父亲当年的几分模样,光只是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欣慰了。
微微退一步,避开母亲的手,息筱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嘲弄神色。曾经多么渴望被母亲如此温柔慈爱的呵护,但决不是在这种状况下,尤其是当她看着自己的时候却是透过眼前之人看到遥远不知在何处的哪个人。
与此相比,自己是母亲与她的舅父乱伦所生下的孩子这个事实,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至少在息筱看来,那种事根本不值得如今的他多费心思。当然,如果他生就是个痴傻愚钝之人,那又不同。
“他现在……”迟疑几分,息筱终是不忍见到母亲脸上瞬间失落无比的表情,只得顺着她的心思往下开口,也将手中的那块玉佩递过去,放到母亲掌中。
如果她今日所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这个东西,那么给她也无所谓。是这个女子给了自己生命,还有所有的一切。即使十多年的岁月中他所经历的痛苦远远多余快乐,但息筱却从来没有憎恨过自己的出生。
能被生出来,领略到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繁华富贵,本就已经是一种恩赐。更何况,就算不被承认,他也位居东宫,尊贵显赫不可一世……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不是么?!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尊严,太子位要宝贵得多。
第一次察觉到那个可有可无的地位对自己而言有多么重要;也是第一次发现就算自己不刻意做出那么放浪形骸的模样,也绝对会被人从太子位上拉下来。
皇室的血统不容污杂,其实他应该感谢父皇的。至少他没有在自己生下来时,就把代表着他身为男人与皇帝的尊严都玷污的孽种给杀掉。甚至还因为深深爱慕着不忠的妻子,特地将她的嫡子立为太子……不行了,脑子已经完全混乱,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才好。
苦笑着摇摇头,息筱原本红润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带着几分倦意。
“早就被斩首了。”似乎很高兴被儿子继续询问,皇后握着手中冰凉润泽的玉石,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脸上重又回复到往日端庄持重的表情。
忆起舅父被斩首的那日,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刑场上那颗沾满血污的头颅,却连想哭的心情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似乎那个人的生死与自己毫无关系……其实要做到这样很简单,只要把那个已经死掉的人当作陌生人,那么自己喜欢的人就永远活着,只不过是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了。
“那元珏是我的什么人?”不想再顾及母亲,息筱忽而想起元珏故意诱自己留在身上的气味,还有那块让他整个人生都为之改变的玉佩。
“你不是早就自己有了答案么?还需要我来回答?”专心于手上熟识的纹章模样,皇后就连看都懒得再看儿子一眼。真的好怀念!当初这块玉佩,自己是缠着舅父要了几乎整个月,可没想到最后他却给了收养的义子。为了这件小事,当时自己还特地跑去跟母后哭诉了好久……果然该是谁的东西,就是谁的东西,最后它还不是辗转到了她手上么。
冷然地望着母亲的一举一动,息筱闭上眼,努力在脑海中构筑出亲生父亲应有的模样。他应该是高洁的?尊贵无比的?啊……或许就是元珏喜欢的那个人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他应该眉目清俊,儒雅中透出几分朗朗之气。
可光是这样,还远不足以想到一个具体的人。从来没有听过声音,也没有见过容貌,如何才能靠想象就喜欢上?!息筱倒是觉得,如果光是憎恨的话,即使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有可能做到。
“母亲是在跟我开玩笑么?”深深吸一口气,真开眼睛,息筱望着母亲灿然笑道,“刚才我什么都没听到。待会儿还要去与元珏道别,母亲还是早些回宫……不,现在或许还在梦中也说不定,等我清醒过来,便什么事都没了吧。”
轻笑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房去,息筱却不忘将房门紧紧关上——那里面是触碰不得的东西,谁也不能看。
“殿下的马已经备好。”见有人出来,守在门口的蝴蝶赶忙迎上去,对身后的内侍点点头,示意他快将殿下的马牵出来。
“备车,待会儿先去珍宝斋。”看也不看她,息筱直接走过去,对着躬身站在回廊侧的执事吩咐。昨日元珏才送了他一块玉佩,今日他可得先到珍宝斋去选件好物什,也可以当作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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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宝斋是皇城内数一数二的玉器店,里面但凡你想要的都有,就算没有,老板也能给你弄来。更重要的是,老板之后的老板,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有个王爷坐镇,自然就没人敢来掳这家的虎头。
既是皇家人开的铺子,皇室之人自是要特别对待。息筱刚进去,知道太子身份的掌柜赶忙将他迎到后院别室内。
“哟,可真是巧呢,哥哥也来了。”刚进到屋内,便见到息箓跟叔父坐在桌旁挑拣着盒中的玉器,息箓放下手中的一串珠链,对掌柜的挥挥手,示意他不必过来。
狐疑地看一眼那两个相对而坐的人,息筱微微挑眉,倒也什么话都不说。
可倒新鲜了,这两个人不是从来都不对盘么,怎么这会儿竟能坐在一起?看来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是自己不明白的嘛……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明日就要出使,别说今日看到他们坐一块儿,就算看到他们两人滚躺在床上行那巫山云雨之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挑了个位置刚坐下,懒懒靠坐在椅子上的息沂初盯着他看了几下,突然开口笑道:“太子殿下容光满面,想必是最近好事不断。”
“叔父说笑了。”也不反驳,随手拿起一个玉镯在手上比划几下,息筱脸上流露出几分羞赧之意,“明日息筱便要出使,恐怕赶不及回来给叔父大婚道贺,干脆今日就一并将礼物给选了,还托得叔父送与我那未来的皇婶。”
两人言不由衷的话语让息箓听得郁闷,正待插嘴,却见到哥哥脸上竟露出甜蜜无比的神色,眼角眉梢都含着春情。
没来由的,一股郁气纠结在胸前,他猛地用力抓住哥哥的手,寒着一张脸道:“那个男人比叔父都好?比我也好?”
很多时候,很多事实都远比想象中更残酷,只是没有察觉。
等到经历过后却会忍不住回想,谎言或许不是正确的,但是比起被揭露出后所见到的丑陋,还是宁可自己是被骗的人。
息筱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很受男人喜欢的类型。虽然他会逢迎对方,但只在自己所能接受的范围内,或者说身体与自尊所能接受的范围内。在跟叔父越来越奇怪的相处中,他的自尊已经快比消磨殆尽,所以他决定斩断这段关系。或许叔父是先他一步察觉到了这种念头,还没等到他开口,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断了。
至于息箓,息筱还没听说过他对男色有过什么涉猎。从小的时候开始,这个仅比他小几个月的弟弟就被他当作私人的物品来看待。他会护着息箓,不管什么时候都跟息箓在一起,无论什么都愿意跟他分享,就像是别的皇兄在宫中豢养着的雀鸟——只不过他养的是人,不是鸟。
所以这个弟弟对他的依赖,他会非常高兴;当这个孩子犯了错,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的时候,息筱也不会生气……那是他对弟弟的教养还不够,不过也无所谓,只要那孩子继续粘着自己就够了。
然而息筱却没有想到,如果有一天突然发现,那个瘦小柔弱的孩子长大了,甚至能一只手就制止住他的行动,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他比叔父好上数十倍,比你好过上百倍。”用力抽一下手,却没能挣脱息箓加之在身上的禁锢,息筱微微皱起眉,神色陡然大变。
如果是往常,他肯定不会对这种小事生气。可今日的情绪,不管怎么压抑都没法止住;又或者,他根本不想克制自己。反正他跟现在屋中的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关系,那个曾经跟他肌肤相亲的人不是叔父,所以他们也算不得乱伦,背德的快感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啊啊,真是可惜的很。
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慢慢翻滚煎熬,脑子里不停地响起什么奇妙的声音,让他头有些痛。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被用力地捶打着,以身为人的经验应该觉得身体很痛,但脑海中就是拒绝发出痛苦的讯号,让他就连想抱怨的借口都找不到。
“你跟他上床了?”眯着眼睛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兄长,息箓脸色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上他?还是他上你?”
看来兄长大人还远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有多犯规。真是个罪孽的男人呀,不停地诱惑别人,却还偏偏摆出自己最无辜的表情。用可怜的人生经历来诠释他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想用受害者的身份淹没掉那份罪恶感。
“我上了他又怎么样?他上了我又如何?还是说,你也想尝尝味道?”伸手摸摸息箓那张跟父皇极为相似的脸,息筱冷声讥笑,“真是抱歉得很,你已经来晚了,下次记得早点排队。”比粗俗,他可不会输给这个没有被市井污染过的皇子殿下。
自顾自地说着,没有理会坐在旁边的叔父一脸看戏的模样,息筱眼中显出憎恨之色。这两个人,光是从容貌上就能看出有血缘关系,纵使轮廓长得不是很相似,但他们五官却是让人一眼就能瞧出端倪。
“这种话从这么娇嫩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幻想破灭了呢!哥哥还真不愧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母子都一个样。”用手捏住息筱的下巴,息箓却没有像往日般沉稳,看到兄长陡然瞪大的双眼,他脸上虽是带笑,可话中的讥嘲之意却更加明显,“怎么?被我说中,所以恼羞成怒了?”心中的这个愤恨无处宣泄,恨不能将眼前之人的手腕给活生生给折断。
无法原谅这个人,绝对不原谅欺瞒他的兄长。虽然一直知道息筱对自己的兄长之情总是欠缺了点什么,但息箓并不在意。因为皇宫里本就没有纯粹的感情,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足够。然而却是直到昨天夜里,被父皇召唤到御书房内一番密谋后才知道,原来那个他尊了近十六年的兄长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皇后娘娘在嫁进皇宫之前,已经跟别的男人有染,不过是带着别人的种入宫。深爱那个女子的父皇不忍将她杀掉,只得含恨忍下屈辱,为堵悠悠众口还特地将孽种封为太子,从此皇后与嫡长子的地位昭然,那些怀疑皇后大婚后七个月变诞下麟儿的朝臣也从此住了口。
但不管怎么疼惜心爱的女人,父皇首先是一个皇帝,然后才是一个男子,是家中妻儿的夫君与父亲。所以他可以为保喜欢的人而不惜替她掩盖失德之举,却不能将帝位传与外姓,太子必须要废。
“废掉太子后,你就是新的东宫之主”息箓只要一回想起来就还能感受到,父皇徐徐说出这番话时审视自己的目光有多阴冷,“太子后日出使,恐怕就不会再回来……所以你也不必担心太多。”
那一刻,他跪在殿内觉得心是揪着痛。是为父皇?还是为脑海中忽然闪现的冁然轻笑的那个人?不承认,绝对不承认!
难怪他会那么恬不知耻地跟叔父勾搭,难怪他生性淫贱——一想到曾经在息筱放荡不堪时,自己还拼命为他找借口,息箓就觉得愤恨难平。
“怎么样,还不快求饶?不然等一下手要是断掉了,哥哥可就后悔莫及呀。”笑吟吟地说着,息箓漆黑的眼中闪着几分残酷之意。
今日与叔父约在这里见面,就是为了错开皇族中人,想不到息筱却闯了进来。他若是怎么来的还怎么出去也便罢了,偏偏这个人还要在自己面前表现他的幸福甜蜜,那算什么?
没有叔父的日子就过得那么滋润?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今后恐怕连见面都不能就那么让他高兴?或许吧……既是如此,那就将早便有些歪曲的关系变得更扭斜,也无所谓。
没有理睬他的威胁,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屋顶上的梁柱,象是在算计着什么。转头看看息箓,见他还未有放手的意思,息筱忽而灿然一笑。就在弟弟微怔之时,他扬起另一只手,清脆的耳光声在房中响起。
“就算是断了,也不会求你。”挑挑眉,看着脸色陡然巨变的弟弟,息筱笑得更加欢快。他偏就不想让别人如意,尤其是息箓。
“叔父也会觉得不甘吧,您精心调教出来的这副身体被别的男人恣意品尝。”一个用力,干脆将息筱上半身压倒在桌面上,息箓却抬起头,对着还坐在一旁悠哉品茗的息沂初笑道。
双手被紧紧抓住压过头顶,上半身毫无防备地仰躺在桌面上,刚才还摆放在桌上的茶盏被尽数扫落到地上,几滴茶水飞溅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