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这是长安城中广为流传的一首歌谣。卫氏有卫子夫为皇后，卫青为大将军，又尚平阳公主，三个儿子都沐封侯，如今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势头似乎更盛，卫氏家族如日中天。然而“器满则溢，月盈则亏。”这样的光景能够持续多久呢？
皇后卫子夫望着铜镜中日渐衰老的花容，不禁暗然神伤。现在武帝最宠幸的美人是王夫人。这个王美人是赵国人，赵国女人是以腰肢如杨柳，面庞如芙蓉，婀娜多姿，神彩飘逸而称著的。如今卫氏在朝中的态势有些倒转，反而是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的声望在支撑着她这个皇后的宝座。想到这里卫子夫不禁叹道：“哎，花易凋残，容颜易老。也难怪皇上他每夜都去那个狐媚子的寝宫……”
这时大殿外传来内侍的高声报送：“皇帝陛下驾到！”
武帝刚刚步入昭阳宫，便高声道：“大捷，又是大捷！”
宫女们侍侯着卫皇后一阵忙乱，卫子夫从内殿出来相迎，因匆忙梳妆很害怕有不当之处，所以连连道歉。“臣妾不知陛下驾临，未来得及梳妆，这般面目恭迎圣驾，请陛下恕罪！”
而此时皇帝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已日渐衰老的皇后脸上，他毫无责怪之意的搀起卫子夫，“皇后，你真是朕的贵人，你不仅给朕带来了一个大将军，现在又送给朕一个更加勇猛的骠骑将军！”
卫子夫受宠若惊。“承蒙陛下隆恩。”
朝堂之上，武帝亲自对参战人员论功行赏。这一次他先从罚的开始。他看了看伏地而叩的李广、张骞。“此役郎中令李广所部，虽然损失过半，但匈奴的左贤王也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这样功过相抵，免于处罚。”说完武帝又转而向张骞道：“博望侯张骞本应配合李广部的进军，但其行军迟缓，延误战机，而导致李广孤军奋战，同时也丧失了追击左贤王的良机，应为死罪，但朕念张骞救助李广有功，准许张骞自赎为平民。”
皇帝陛下宣罢，李广、张骞一同叩首，“罪臣叩谢陛下圣恩。”
“合骑侯公孙敖出师缓慢，没能与骠骑将军汇合，贻误战机，理应按军法处置，但朕念其立有旧功，革去官职，准许自赎死罪。”
公孙敖慌忙叩首，“罪臣公孙敖叩谢陛下圣恩。”这些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使公孙敖渐渐地失去了斗志，也许是经常沉浸在酒色之中，他的身体开始发福，所以他作战经常失利并不是一个偶然的因素。
此时皇帝的脸上尽是笑意，“骠骑将军霍去病去北地二千余里，饮马居延海、祁连山一役又获大捷，加封食邑五千户。”
霍去病叩首，“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鹰击司马赵破奴，两次跟从骠骑将军北伐，斩杀匈奴遨濮王，捕获匈奴稽且王，及左千骑将王、王母各一人，作为骠骑将军的先锋，战功卓著，封从骠侯，食邑一千五百户。”
小将赵破奴叩首，“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校尉高不识、校尉仆多跟从骠骑将军捕获匈奴的呼于耆王，及王子以下官员十一人，战功亦当可嘉，着封高不识为宜冠侯，仆多为辉渠侯，食邑各一千一百户。”
高不识、仆多齐叩首，“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最后武帝高声宣道：“凡此役跟从骠骑将军打到小月氏的兵士，一律拜爵为左庶长。”
这时，跪伏在朝堂之下的受封将卒，山呼万岁之声又一次响彻整个未央宫上空。
赏罚完毕，依旧兴奋不已的武帝走下御座，“朕能得到骠骑将军，是上天给予我大汉朝的恩赐！”说着他拉着霍去病的手，“骠骑将军，为了表彰你的战功，朕特别命人为你在京城修建了一座豪华的府宅，不日即可完工。”
片刻的沉默之后，只见霍去病伏地叩首，“陛下美意，微臣恭领。只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无不为之动容，皆肃然起敬。
武帝也愣了好半天，方才搀起霍去病，抚着他的双肩感慨道：“如此良将，千载难得！千载难得呵！不过，依你骠骑将军的身份，怎好一直寄居在大将军府上，总归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府宅才好！”
“臣小时候曾随母亲住在陈府的乡下庄园，对那里一直很有感情，陛下可否将庄园赏赐给臣？”
“你说的可是曲逆侯陈平的乡下庄园？”
“正是”
“这有何不可，况且陈平的后裔都没有再沐封侯。不过那里可在长安城外，是不是太偏僻了些呢。”
“臣是一员武将，长年在外戍边征战，也没有什么偏僻可言，只是臣在那里长大，有了感情而已。”
“好，好，只要将军喜欢，就是要朕的宫殿又有何不可？”
当颜汐收到骠骑将军的亲笔信时，兴奋异常。再过几天就是重阳节了，骠骑将军邀请她一起去登山，颜汐将那封信看了无数遍，几疑是在梦中。
重阳节是中国古人十分重视的节日，九月九日重阳节登高的习俗便盛于汉代。《西京杂记》中载：“三月上巳，九月重阳，士女游戏，就此祓禊登高。”
颜汐早早地就开始调制重阳登高所用的菊花酒，然后她一天天数着日子，不久菊花酒飘出了醇美的酒香，那时光也便在少女的兴奋与企盼之中匆匆而过。
九月的山野秋气萧索，即使不是深知情趣的人，亦必真心感动。林木末梢的秋叶不堪山风狂吹，纷纷散落。群鹿被风吹逐，都傍着篱垣徨，或者躲入深黄色的稻田中。带露的花草已失去了往昔的艳丽，让人看了不觉凄凉难堪。只有开着漂亮黄色花朵的茱萸，迎风而立，那火红的果实在秋阳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今天骠骑将军未着官服，只是穿了一件平日穿贯的常礼服，里面深色砑光深衣露在外面,上面鲜丽的茱萸绣分外醒目。光线微弱的夕阳毫无顾忌地向他照射，他漫不经心地举手来遮光，这寻常的举动，在颜汐眼中却变得那般优雅动人。而颜汐为了此次登高出游，作了精心的打扮。她选了一件白面红里的常礼服，里面是淡青色的滚边深衣，光洁如玉的长发，不作任何修饰，只是束在脑后打了一个漂亮的花结。举指端祥，样貌艳丽，好似那丛丛茱萸，当夏日群花零落之后，她却在阳光中独自开颜发艳。
为了清静，霍去病没有选择游人众多的南山，而是特别绕道去了北坡。两个人坐在山坡之上，颜汐盛情邀请骠骑将军品尝她带来的点心与菊花酒。漫山遍野的茱萸到了此时才成熟，气烈色赤。据说茱萸插在头上，可以避邪气，还可以抵御初寒。颜汐采来一束，为骠骑将军插在冠上，自己也插了几枝在头上。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月亮露出她弯弯的笑脸。深蓝色的天幕上繁星闪闪煞是好看。
霍去病悠悠道：“塞外看星星，就是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颜汐问。
“塞外的星星很大，很亮，就像一伸手就能摘到一样。”他伸出手，好像要摘到一颗星星那样。
坐在骠骑将军身边的颜汐，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塞外是不是很冷？”
“很冷，很荒凉，只有血是热的。自己的血，匈奴人的血。”霍去病此时的声音有些干涩。
颜夕沉默了。只听他又慢慢道：“还有，夜战的时候，天空中的星星很亮很亮。行军的时候，我们就是靠它们辨别方向的。”
“是北斗星吗？”颜汐显然很感兴趣。
霍去病点点头道：“没错，北斗星是很重要的星座，行军的时候我不停地看它，它不仅会给我们指引方向，看得久了，竟然觉得有一点温暖。”骠骑将军望向繁星闪闪的夜空，那一贯坚毅、冷峻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几许忧伤。
颜汐忽然有点伤心，“别人都说你封侯拜爵很容易，可是我知道的，你真的很不容易！真的！”
霍去病转过头，端详着身边这个可爱的姑娘。颜汐垂下的黑漆漆的睫毛，有一绺头发软软地垂在她洁白的耳边，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
良久，霍去病才移开目光，然后冷冷道：“我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哪，我也根本不希罕什么封侯拜爵！”说完他腾地站起身来，大踏步跨到悬崖边上，向着山谷高声呼喊着：“上战场、保家卫国是好男儿义不容辞的责任！终南山，你来作证，我霍去病以此为荣！”
山谷回响着他的声音，夜晚的山风吹拂着他的心胸，使他长期郁结不散的心情舒展了许多。此时颜汐也激动得脸色绯红。
骠骑将军回身望向她，颜汐羞怯地低下头去，他看她，她是知道的。她装作漠不在意地低着头，心里的喜悦却无法言表，她只想好好地守护，很怕惊动了这份她祈盼已久的珍贵感情。她想此时此刻她是最懂得他的人！
坐在回长安的马车上，颜汐的脸上一直闪烁着少女羞涩的红晕。而骠骑将军或许是还未摆脱连续征战的劳累，亦或是不胜那菊花酒的酒力，他竟靠在颜汐肩头睡着了。今晚的长安街头灯火通明，到处摆满了菊花，与欢渡节日的士女游人。颜汐轻抚着霍去病俊美、英武的面庞，想着在山上时他曾对自己讲过的话语。是呵，他说他要娶她，虽没有什么浪漫的言辞，可那是千真万确的，她将会有幸与他终生相伴。想到这，颜汐竟禁不住滴下泪来，她是那么地崇敬他，爱慕着他呀！
天刚黑，街道两侧的店铺和府宅的大门都已关得紧腾腾的。笔直漫长的街道，仿佛是扫过了似的，杳无人迹。难得也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驶而过，但总是显得那么匆忙。
从黄昏时分开始就刮起了瑟瑟寒风，现在微微有些薄云的天空露出一片繁星，闪烁着锋利的冷光，寒气逼人，使暴露在这薄暗中的街道，看来仿佛是冰冻了的一般。
一辆马车停在大将军府邸门前，平阳公主拉着卫长公主的手走进大门。卫长公主并不是通常人们所说的美丽，她的美是解语花式的善解人意，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骠骑将军霍去病早已到了成亲的年龄。前来攀亲提亲的王侯、贵戚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大将军府。起初卫青与平阳公主还忙前忙后，费神费力地为其挑选中意的人，但骠骑将军对此却一直沉默对待，令他们很是无趣。卫青索性不去管他，他想自己不也是二十好几才成婚的吗，最终去病总会碰到他自己喜欢的女人。
当平阳公主得知卫长公主的心意，不禁喜上眉梢，她想努力搓和这桩亲事。
平阳公主拍着女孩儿的肩，示意她，“去吧，去向他表白你的心意，他会接受的。”
“是，姑母”卫长公主鼓了鼓勇气走进霍去病住的后院。
当平阳公主回到中庭的时候，见到卫青正在廊下站着。平阳公主望着自己的夫君，觉得他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婚后生活的甜蜜与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卫青的身体本来是瘦高的，现在略微胖了些，便更加匀称了。袍服也都称体，十足具有大将军的风度，那飘散出来衣香，又为他凭添了几分风流儒雅的气息。每次清晨坐在榻边俯视丈夫的脸庞，平阳公主常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是呀，这个梦做得实在太久了，以至于当它变成现实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不能适应。
他们的婚后生活，一直如同蜜月，平阳公主将夫君的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岁月的流逝并未使她对卫青的爱情有丝毫消减，却愈加浓情蜜意，有时她也会笑自己，“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卫长公主提着一只灯笼，走进霍去病住的那个小院，在房门前停下来。漆黑中屋里没有一丝声响。她点燃了一盆碳火，寒气已经在空屋子里憋了好久，现在发现有人类温暖的肉体气息，便贪婪地向她身上袭来，使她冷得仿佛有东西在咬着皮肤似的。她慌忙向火盆靠近一些，夜阑人静，她那美丽的脸蛋，在炭火的映衬下益发鲜艳。蒙在炭火上的两只纤手，光润得像白玉一般。华丽的裙裾衬托着精心妆扮的俏脸，真如在月光下面的一朵带着露珠的花朵一般。连映在背后墙上的影子，仿佛也散发着扑鼻的香气。
不知什么时候，霍去病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卫长公主慌忙站起身来，“对不起，表哥，没有得到你的允许我就进来了，是姑母她……”内向的她此时脸颊绯红。
“我知道。”霍去病冷淡道。
接下来便是那难挨的沉默。
望着表哥那冷漠而俊朗的面庞，卫长公主突然委屈万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的对待我！”她突然大声道，语音哽咽。
“我喜欢你！……是真的……”她伸手捧起他的脸，眼神哀绝的重复着。
“我是多么地爱你！……我努力想忘记你，不再去想你，可是我做不到。我还是想要这飞蛾扑火、作茧自缚的爱情！”
霍去病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卫长公主，心肠也不禁软了下来。
“别哭了。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的原因。忘了我吧。”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是不是你现在还是恨母后，恨我们！”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们。”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我，告诉我为什么？”
“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样的结果是卫长公主不曾料到的，她止住了哭泣，好半天才道：“我不相信，你是骗我的，骗我的！”
绝望的她拖起长长的裙裾，跑了出去。
李敢在府宅的大门前下了马车，他将马缰绳交给仆僮，匆匆进到府中。
“少夫人她还是不吃饭吗？”李敢向迎上来的婢女问。
“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