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老实说吧，你们三个在十月二十九号那天中午没有请假条是怎么出去的？是不是跳墙出去的？”韩主任是这学期新上任的教育处主任，确切地说，我们做的这一票应该是他出道以来接手的第一号大案。
“是。”我们三个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当天晚上你们是不是在寝室内用了电热炉？”
“是。”
“什么时间？”
“熄灯之后。”
“你们吃火锅的时候一共几个人？”
“三个。”我觉得我们三个人跳墙外逃已经是头等死罪，不如把全部罪名都揽下来算了，从法律角度讲，就算他判我十回死刑也不过是一死，不如死前多保护几个同伙。
“真的就三个？那其他三个人呢？我就不信都睡觉了，告诉你们，包庇他人罪加一等！”韩主任明知道我们这话是骗傻子呢，还来一套审讯似的腔调，真够没劲的。
“真的，就我们三个。”我一口咬定。
“你们不傻吧？”韩主任的怒火有点中烧了，“没有人入校两个月了，还不清楚校规的吧？”
答：“没有。”
“好，我叫你们嘴硬，都给我回班去，等处分吧你们！”
其实我们几个应对得这样坦然与干脆并非是因为什么大无畏的英雄主义，而是我们早已知道在我们被送往教育处之前就已经被伟哥判了死刑。出事之后，我们跟刘产求了好几个小时的情，六人落难，各显神通，几乎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林放深情讲述自己求学路上的艰辛，感慨自己今日年级第一的地位得来不易，若是此次因故被处分，必将前程尽毁；李彦对刘产则是晓之以理，详细论证，最终结论是此番教训定会给我们以深刻的教育，日后奋发图强，但是千万不要把我们退学了；周宇凡最为夸张，把自己富得流油的家庭说得揭不开锅，还不孝地谎称自己的母亲患有严重心脏病，如若得知儿子被处分的消息难免会出人命……我当时却什么都没说，心里只有无尽的悔恨，悔恨为什么没有亲自检查一下门锁是否已关。没想到，我们几个从黑夜磨到黎明，刘产居然通融了（这也是我开始对她印象有所好转的开始），刘产答应只把我们交到班主任手上，后事怎样处理由班主任自己决定。
六人简直是喜出望外，若不是刘产长成那副德行，周宇凡绝对会扑过去啃上一口。我紧张得发疼的心总算归位了，这就算是大事化小了。谁知！我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小阴沟儿里翻了船！第二天一早，当我们主动到伟哥的办公室自首时，他听完当即坚定地说：“这绝对不可能，刘主任轻饶了你们，我可不能再包庇你们，校规上写得很清楚。我必须把你们几个送教育处去，究竟如何处置就得听韩主任的了。”
“什么？老师，您怎么能这么做呢？送到教育处我们就完了！”李彦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也没办法了，是你们自己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当老师的也要按常理办事啊。”伟哥的假正经真是荒谬到有些搞笑的意味了。
“按常理您应该护着我们啊，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被开除啊！您怎么罚我们都行的，千万不能送我们去教育处啊。”林放这个大班长终于说话了，言辞恳切。
“是啊，我没说完呢。学校是学校的，我还得处理你们呢。明天就把你们的家长都叫来。”我当时只想杀了伟哥。
“我没家长！”高飞冷冷地说了这样一句，惊人地摔门走了。我知道他不是在说气话，可是，伟哥这下真的怒了。
16
我们班有个叫沈靖的女生，她母亲是我们学校高三的年级组长，一名相当有威望的老教师。沈靖中考时的分数并不够育英的录取分数线，但是她母亲为了给她提供一个更为优越的学习环境，便把她办来这里借读。沈靖为人很热情，平时跟我们的关系也不错，这次听说我们犯了事儿，亲自邀请她母亲出面为我们求情。她母亲找到伟哥说，这几个臭小子也不懂事儿，都是你的学生，念在他们初犯，班内处理一下就得了吧，给他们一个机会。谁想到伟哥居然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决心要把我们送上黄泉路。
这就是在我们见到教育处韩主任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等待终审判决的几天里，我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已做好了被开除学籍乃至勒令退学的准备，我想我还可以转去另外一所还不错的学校，最不理想的话，我就只能重新参加一遍中考了。可是，我妈她做好这些心理准备了吗？我现在真的是不敢想象她得知此噩耗时的反应，真的不敢，原来年轻人犯下一个错误是这样的不潇洒，因为他种下的恶果总会连累爱他的人。
伟哥在韩主任审讯完我们当天的晚自习时又召见了李彦，责骂他说，你的寝室长是怎么当的，不但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阻止，反而策划参与，罪该万死。李彦无言以对，可是，谁知伟哥最后竟然冒出这样一句毫无逻辑性可言的话：“你看看你，整天穿件花衬衫，像个什么样子？跟没有爹妈教育似的。”
李彦描述说，当他听到伟哥骂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自己竟然哭了。不是因为没出息，而是伟哥的话让自己觉得这次着实给父母丢了天大的人，发自内心的愧疚涌上心头。李彦还说，伟哥在骂他的时候还没有平息下午被高飞摔门的那股怒火，整段对话中出现了三句“他妈的”，至于出现在哪三个位置就记不太清了。李彦说当时他心中掠过的惊奇大过了愤怒，心想眼前这逼他妈的算是个人民教师吗？
伟哥这段话第二天就在班级里传开了，理所当然地激起了民愤。寝室里存有花衬衫的男生们全部统一着装，整个教室瞬间绽开成花的海洋。我更是首当其冲，反正是要死的人了，为什么不死得绚烂多姿一点呢。
没想到我们的问题竟在此刻出现了转机。
我们几个出事两天里，育英的校长主任们却都在忙着另一件比我们还大的大事——热烈欢迎前来我校视察的省教委领导，所以暂无时间研究对我们的处罚决定。但是就在领导们视察的当天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几位省教委的领导在浏我校的校园官方网站时，在校友论坛中看到了一篇题为《学校领导进来看看——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师？》的文章，文章中详细描述了伟哥当晚对同学的侮辱性话语，还列举了全班同学对其的多项不满，文章署名“高一五班某同学”。出于关心，教委领导问：“这是真的吗？老师和学生一定得处理好关系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嘛，你说是不是？”韩主任紧张地答道：“是是是，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领导，我们去参观心理教室吧！”
韩主任真是说到做到，教委领导走后的第二天便开始全力追查此人，连我们的事都搁浅了。这件事简直太容易查了，范围直接锁定在我们班这四十几个人里，据班级个别知情者透露，那篇文章是邱水在计算机课上写的。我听到后十分吃惊，没想到邱水这样一个在我看来平静如水的女孩竟然有如此魄力，心中对她的敬仰之情骤涨。可是，有一个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却无比紧张——这个人就是梁书文。
梁书文问我：“小乐，你说邱水要是被查出来了，学校会怎么处理她啊？”
“和我差不多喽。”我现在根本没心思考虑别人了。
“真的啊？你别吓唬我！”梁书文的脸色都变了。
“哎呀，逗你的，才多大点儿事啊，学校根本没工夫管。”
可惜我的预言向来都不准，就在我说完这句话的下午，韩主任在自习课的时候亲自来到了我们班——
“我想这件事现在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知道了吧，学校目前已关闭了校园网，全面清理论坛中的不良言论。至于前天那篇文章的作者，校长发话了，一定要揪出真凶，严肃处理！因为此文在校园网上发表的言论严重影响了我校的形象，更何况是有意在教委领导视察期间上载，居心何在？”韩主任说完，全班的气氛顿时凝固，看来这回不是闹着玩儿的。
“如果现在这位同学能够主动承认的话，学校可以……”
“主任，是我写的。”梁书文突然站起的举动令全班瞠目。我的第一反应是马上转过头去看邱水，只见她脸上先是难以言喻的惊愕，随后很快转变为一种——我猜那种表情就叫做幸福吧。
谁能想到呢？事情就这么干脆地结束了，第二天学校广播宣布：高一五班梁书文同学记大过一次。而我们这三个死缓，仿佛已被学校忘得干干净净了，连根毛都不剩。我能说什么呢？世界有时候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