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弹头,周青又给它抹上了一些止血的药,医疗条件有限,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松开它脖子上的绳套时,野牦牛依然仇恨地瞪视着我们。
折腾了一夜,天都大亮了,周青叫大家都去休息,但大家都已经没有睡意,只是坐在营房前的空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吴凯去做饭,我蹲在牛圈外看那只受伤的野牦牛。野牦牛也在瞪着我看,充满了警惕性,不容许我向它靠近半步,黄豆挤在我身边,看着受伤的野牦牛向它吠叫,不是那种张狂的叫,而是一种动物对动物的怜悯,声音有点哀哀的,听起来很可怜。
木萨把木板拖到小河边,清洗上面的血。阿依古丽跑过来,问我:“叔叔,它怎么了?”
野牦牛警惕地瞪着阿依古丽,我把阿依古丽往身后一拉,防止野牦牛伤到她,然后说:“它受伤了。”
阿依古丽看着野牦牛,说:“叔叔,受伤了很痛,以前,我爸爸也受过很多伤。”
我说:“知道,你爸爸是个大英雄。”
阿依古丽说:“嗯,英雄受了伤不会哭鼻子,叔叔,它在哭,你看。”阿依古丽说着,伸手一指野牦牛。
我惊诧地发现,受伤的野牦牛瞪大了眼睛,眼眶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它像是在流泪,拼命想要站起来,挣扎着出去,但却是有心无力。它一次次地尝试,又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地把头从防水布的裂口中伸出去,又一次次地缩回来,像是要去寻找什么。难道它在担心它的家人?可它的家人都已经被盗猎者全部打死了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跟一个年幼的孩子说,昨天晚上,这只野牦牛的家族成员被盗猎者都打死了,满草坡子都是血?这么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不应该这么早就面对血腥,那是大人的事情,和一个孩子无关。我沉默,无言,心里只剩下难受。
阿依古丽忽然跑回屋里,回来的时候,拿来了她上次画的那幅画,她指着画上那对藏羚羊母子,说:“叔叔,这是小羊,这是羊爸爸,羊妈妈被打死了。”
我说:“嗯。”
年幼的阿依古丽忽然很老成地反问我:“叔叔,‘嗯’是什么意思?它的家人也被打死了吗?是不是也被剥了皮?”她说着,伸手一指圈里的野牦牛。我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她,在眼前这张漂亮可爱的小面孔上,流露出的竟是一种对生命的无奈和感伤,让我不敢相信这是一张只有十四岁的孩子的脸。
阿依古丽忽然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我见过被打死的羊,很多很多,羊爸爸、羊妈妈,还有小羊,它们身上的皮都被剥了,红红的,晒在太阳地里,乌鸦和老鹰从天上飞下来,吃它们的肉,肉吃完了,就露出白白的骨头,很可怜……到处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红的,血,还有肉……”
我说不出话,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在这个年幼却过早成熟的孩子面前,我变得口吃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话。我借口说去擦车,匆匆逃离了牛圈。
车子停在小河边上,杨钦正用盆子打了水,往车身上浇,我找来一块布,使劲擦车轮子上滚的血。杨钦说:“这只是几只野牦牛,你还没见过真正的大屠杀,放眼望去,尸横遍野,赶上藏羚羊产崽的旺季……”他停了下来,站着没动,望着远处回忆往事。过了一会儿,杨钦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很难想象,那会是人干的……是人,怎么会那么残忍?……为啥?就为了钱?……没人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