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龙对疤子无视他的权威很不耐烦:“结巴,你这杂种再多嘴多舌,老子把你阉了!”
独眼龙继续不厌其烦地缠住小赛q:“无累师父,您老人家欲望何处?”
“出家人四海云游,居无定所。”
独眼龙又文绉绉地肉麻了一句:“师父好潇洒,令我等好生羡慕。”
被独眼龙称为结巴的家伙捂住嘴巴偷笑。
独眼龙面对着小赛q不好转身,于是侧过身用他那只干瘪了的左眼余光向疤子示威,仿佛他那只眼根本就没瞎,而是躲在眼眶里监视着疤子令人厌恶的一举一动。
“我——牙——痛,哼——哼——不——行吗?”结巴对着一棵树一边撒尿一边忿忿地说。
独眼龙没有时间理会结巴,他认为现在没有什么比感动这个出家人更为重要了。
因为一开始,他就发现了小赛q身后那个包裹,之所以费尽心思讨好小赛q也就是为了这个包。他想,自己是军人,不是一般的土匪强盗,抢劫和尚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独眼龙笑眯眯地没完没了:“出家人是不是以慈悲为怀?”
小赛q有些不耐烦了:“贫僧要赶路,失陪了!”
说完,小赛q站起来准备要走。
独眼龙赶紧拉住小赛q说:“我们是党国的军人,在南京被俘后冒死逃出来,几个月以来一直被困在这深山老林,无处可走,无处可求。好不容易今天遇到有人路过此地,不想是高僧您老人家,不是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麻烦出家人的,请您救救我们兄弟几个——”
小赛q苦笑道:“阿弥陀佛,你们就打开包裹自己看看吧。”
独眼龙向结巴使了个眼色,抱拳对小赛q说:“得罪了!”
结巴慢慢地把东西一件接一件地往外掏,独眼龙心花怒放:“哇,好一件袈裟,我正愁晚上天寒没有一件睡衣呢!”
“经书,——很好,兄弟们饿肚子时可以拿出来念念经,这样好打发时光!”
“饭钵?留给高僧自己用吧——看看还有什么东西?”
结巴把包裹里面夹层翻给独眼龙看。独眼龙不禁叹了口气:“唉,原来和尚也和我们一样穷——你走吧……”
小赛q正待要走,结巴拦住他的去路,在他身上乱摸。小赛q心里一凉,因为结巴的手触到了他的背部!独眼龙赶紧出来阻拦:“结巴你这狗日的,放他走——”
“看——看吧,这是——什么东——西?还——放——不放——他走?”结巴拿起一个大洋放在耳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对独眼龙一脸的挑衅。
独眼龙火了:“出家人居然诳起人来了,真是岂有此理!老子乃是国军第三十八军第二十四师第五十四团三连连长,岂容你一个秃驴戏耍,来人,把身上的大洋搜出来,拉到那边草地里——砍了!”
“蒋——委——员——长一走——就——投——投——降了,还好——意——思提。”结巴把小赛q背上的大洋一块块取下来,小声骂道。显然这次独眼龙没有听见。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地上那小堆胖乎乎的大洋,嘴里数着:“一块、两块、……一百块,哇,运气真好——”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手一挥,结巴和其他几个人拖着小赛q就往草地里走。
“慢着,我有话说。等我说完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小赛q大声吼道。
独眼龙示意放开小赛q。于是小赛q把自己曾经身陷鬼子大牢,高个子舍生相救,并托自己为其女友修坟,自己为了完成嘱托如何在南京郊外的决战中死里逃生到此地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为了尽量让这些失魂落魄的军人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他把最富有传奇色彩的部分省略了。
“哪有这么好的鬼子,纯属扯蛋!”独眼龙冷笑道。
“兄弟——们,你们——相——相信这个——和尚——的话——吗?”结巴脸红筋胀地问道。
“不相信!”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小赛q想,自己虽然把最精彩的部分省略了,不过这足以让所有人笑掉大牙——在所有中国人眼里日本军人全都是禽兽、畜生,事实上也是如此;不过良心未泯的那个却让他碰上了,这也是事实。
他知道自己反而把自己套住了,有口难辩,一时不知该怎样解释。
独眼龙举起手,这次他的表情又多了几分鄙夷。
看来再不想办法,不仅即将实现的心愿将功亏一篑,而且小命也将绝于此。小赛q灵机一动:“你不是说你是第五十四团第三连的吗?”
“不错!这和你无累和尚有什么关系?”独眼龙披着袈裟头也不抬地问道。
“关系大着去了!你认识二连连长马老三吗?”
“当然认识,他是五十四团出了名的人物。”独眼龙谈到马老三,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马老三手下有个神枪手蔡壳,听说过吗?”
“听说过——他是个瘸子。”
小赛q走了两步路:“我就是蔡壳!”
独眼龙和他的手下将信将疑。
“你说——你是——蔡——蔡壳——如——如果——你能——打中——草地上——那饭——钵,我们——就相——信——你没——有说——谎!”结巴把小赛q的饭钵放在一百米开外的草地中央一块大石头上,半天才把意图表达清楚。
独眼龙点点头。结巴把枪递给小赛q。
小赛q举枪瞄准,砰的一声,饭钵碎成几片。
独眼龙和他的手下骇得目瞪口呆,特别是结巴,顷刻之间,汗流满面。小赛q把枪丢给独眼龙,问道:“这回信了吧?”
独眼龙说:“信了。”
小赛q发觉有把枪抵住了他的脑袋。是结巴!
说是迟那是快,独眼龙一个箭步跳过来用枪顶着结巴的头,大声吼道:“结巴你这杂种,自己人你也要动手,把枪放下!”
结巴气急败坏地把枪甩在地上,说:“老大——和尚——不是——自己人,他——会——出卖——我们的!”
独眼龙把银元还给小赛q,说:“你走吧。”
小赛q拿出五十个银元给独眼龙,说:“暂时解一下燃眉之急吧。”
独眼龙不知说什么好,发现袈裟还穿在自己身上,于是解下来,说:“路上冷,拿去吧。”
小赛q说:“山里晚上冷,你留着吧。”
那只干瘪的眼眶里冒出几滴涩涩的水来。
独眼龙掂量了几下手中的枪,然后把它递给小赛q:“兄弟,你虽是佛门中人,但而今世道险恶,把枪带上,如果路上遇到什么不测,可以一用。”
小赛q推辞道:“我已皈依佛门,不能用凶器。”
独眼龙:“兄弟牙呀,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嘛,非常时期,佛祖不会怪罪的。这枪是打台儿庄时李长官嘉奖给我的,上面刻有兄弟我的名字。你我弟兄一场,也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留作纪念吧。”
小赛q推辞不过,把枪塞进包里,心里感到很沉重:“老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独眼龙:“兄弟请讲。”
小赛q:“据说共产党对待百姓还算不错,你还是给兄弟们想想出路吧,这样坚持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呀。”
“兄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战一打就是几十年,我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过一天算一天,现在弟兄们都是这样想的——你放心去办你的事吧。”
小赛q想忍住泪,但还是流了下来:“那你们好自为之吧……”
他一路走一路想,如果老巴还活在世上,他会不会也像独眼龙他们一样在某个山头活一天算一天?……
第二十七章冀中的女英雄
冀中平原,这块饱受战火蹂躏的大地又恢复了它一贯的生机,处处充满人们重建家园的忙碌身影。
田间地头,屋前檐后,有个和尚和一瘸一拐地走着。
这个和尚就是小赛q。
小赛q偶尔敲开某家人的大门要碗水喝,或者和田埂上休息的人群坐上一会儿。人们总是很大方地请他吃东西,也有人邀请他到屋里睡暖铺,说出家人也是人嘛,经常露宿会患风寒的。
小赛q经常坐在人群中倾听众人的谈话。抗战的故事是人们谈得最多的,特别是游击队的传奇掌故几乎每个人都耳熟能详。
白天人们忙于各自手头的事,谈话内容往往很零散。不过还好,每天吃过晚饭,人们陆陆续续从各道门,各个方向走向大槐树底下。于是规模宏大的群聊正式开始了。
聊天的内容一般情况下是由德高望重者穿针引线。最初人们都会静静地倾听,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人们开始提出各自的观点。比如某某英雄进入敌营缴了几把枪回来,到底撂倒了几个鬼子,人们总是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说法才是最真实、最可靠的。小赛q不明白怎么一个人的事迹会有如此多的说法。这时坐在身边的人就会告诉他,在冀中平原,每一个英雄流传下来的掌故在各乡各区的版本都略有不同,才会产生细节上的一些出入。
每当人们争得面红耳赤时,主讲者也不生气,坐下来慢慢地抽一锅兰花烟。等众人筋疲力尽,谁也无法说服谁时,他的烟锅往石头上一磕,说下面我们接着讲某某英雄的传奇故事。没多久又掀起新一轮激烈的争论。
争论是属于男人们的,妇女们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男人们后面嗑瓜子,绣花。当自己的男人发表了精彩的言论时,她们就会发出会心的赞叹。当然有些性格泼辣的就会在下边喊:“我家孩子他爹说的才是真宗货!”惹得人们哄堂大笑。
等到月上中天,人们才陆续散去。然后第二天晚上又开始新一天热烈的争论。
不知不觉,小赛q成了冀中平原上的一分子,人们都把他当作自家人来看待。
“无累师傅,今天下午来我家吃斋。”
“无累师傅,明天来我家喝茶。”
“无累师傅……”
对人们的热情好客,小赛q很感动。不过,天天吃斋倒是让他有些受不了。特别是同屋吃饭时,看到身边的人啃着排骨,油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他就禁不住直咽口水。
有一回,主人家吃的是肥肥的大块牛肉,小赛q则左手拿着一个窝头,右手端着一杯白开水,难以下咽。主人是个好客的急性人,他看到小赛q这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以为是妻子做的窝头出了问题,于是把妻子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小赛q窘得不知所措。
从那以后,每次吃饭,小赛q总是将后背甩给别人,还说什么出家人见不得肉食,一见到肉,就反胃。人们信以为真,每次吃肉时都远远的避开他。
渐渐地,小赛q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一些女英雄的故事。他问得最多的是沙玛阿妞和黄姑娘。人们对原本该是六根清净,不问凡尘俗事的和尚对冀中平原的女英雄掌故如此感兴趣表示费解,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于是小赛q赶紧声称自己是受她们亲人之托来给她们建坟的,这样才打消了人们的疑虑。
姓黄的倒打听到一个,但沙玛阿妞几乎问到的人都说不认识,他们说冀中平原有一个叫沙沙的女英雄,但从来没有听到过沙玛阿妞这个名字。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小赛q从一个七多十岁的张姓老妇人那里找到了线索。
张婆婆回忆起她初次见到义女沙沙时的情境——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因为丈夫和唯一的儿子双双在前线战死了,她在树梢上挂了条红绸巾。她想,用不着多久就能和亲人在一起了。
正当张婆婆在树上挣扎时,一个背着背包的满脸尘土的姑娘割断了红绸巾。这姑娘知道事情的原委后说:“这样吧,老人家,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闺女了。你要为你的闺女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张婆婆答应了。
姑娘说:“我的名字有四个字,不好记,就叫我沙沙吧。”
张婆婆说,后来从沙姑娘的嘴里了解到她来自北平的一所大学。她出生在大西南一个少数民族家庭。至于是什么族,张婆婆说女儿跟她说过一回,可一时记不起来了。小赛q赶紧问:“她说的是不是彝族?”
“对,就是彝族,没错,我的闺女沙沙就是彝族!”老人情绪激动地说,“我的闺女是来抗日打鬼子的,她在冀中平原打了六年鬼子。只要在平原上说到沙姑娘,人人都会竖起大拇指。”
后来众人的话证实了这一点,人们一提到沙姑娘,总是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多俊的姑娘,冀中平原数一数二的美女。鬼子曾经费尽心机想得到她的身子,可她宁死也不让鬼子得逞。”
张婆婆含着泪说:“我永远恨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四号那天黄昏——沙沙被汉奸王老五出卖,命绝芦苇荡。牺牲时才二十二岁呀,呜呜——”
说到黄姑娘,小赛q心里感到无限遗憾。由于当初追兵来势太猛,来不及问清楚她的真实姓名。冀中平原上的人们也只能证实她的身分:黄姑娘,自称是新疆人,维吾尔族,抗战前在北平教书…
小赛q听说当年来这里打鬼子的抗日救亡人群中少数民族同胞不仅仅是沙沙和黄姑娘两个,还有很多很多…
小赛q站在冀中平原清水般明净的月光里眺首远望。他心底泛起一种久违的冲动,久久而以抑制。
小赛q急于去沙玛阿妞牺牲的地方看看。众人都说只有张婆婆知道沙沙的坟在哪里,因为她从来不告诉其他人这个密秘。于是小赛q央求张婆婆带他去一趟,张婆婆左右环视了一番,说:“我人老不长记性,忘记在什么地方了。”
小赛q心里很清楚,张婆婆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密秘。这又是为什么呢?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每家每户都忙着准备好吃的东西,一家老小,无一闲人。今晚的“群聊大会”也就取消了。
小赛q神色忧郁地坐在大槐树下,月光掠过叶缝在他脸上随风徜徉。突然,大树背后闪出一个人影来。
小赛q定睛一看,原来是张婆婆。小赛q站起来喊了声张婆婆。张婆婆连忙打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拉着小赛q的手就往河边走。
她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对小赛q说:“带你去看沙沙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小赛q:“婆婆尽管说,我答应您老人家就是了。”
张婆婆:“第一,绝对不向他人泄露这个密秘,做得到吗?”
小赛q:“做得到。”
张婆婆:“第二,不给沙沙建坟。”
对小赛q来说,这倒是个始料未及的条件,他不远千里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办这件事,这老人的要求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老人催道:“行不行,你倒是给我一句话呀!”
小赛q想,不答应连看的机会都没有,还能说什么呢?只有走一步瞧一步了。他赶紧说:“婆婆,带路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小舟。
月光。
微风。
凉水。
横无际涯的芦苇荡像幅流动的图画。小舟就像一条睡意朦胧的鱼儿在芦苇丛中磕磕碰碰。
小赛q睁大眼睛,恨不得把每根水草都刻在脑海里。他想,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宿命。
不知什么时候,张婆婆把小舟系在芦苇根上,说:“上来吧。”
小赛q屏住呼吸跟在张婆婆身后。
“就在这里。”张婆婆说。
这是一大片芦苇地,一条窄窄的小路从中间穿过。小赛q看到的就仅此而已。看到月光下那张凄苦的脸,小赛q把蹦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扒开芦苇往前走,另一端的尽头还是水,水浪慵懒地拍打着芦苇根。
小赛q想,张婆婆会不会搞错地方了?
“无累师傅,不用找了,这个芦苇岛就是沙沙的墓地。——沙沙,好闺女,远方的客人来看你了。”张婆婆揉着红红的眼睛继续说,“妈答应你,妈不哭,不哭……”
小赛q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不幸的事是这样发生的,”张婆婆擦干眼泪给小赛q讲起当年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沙沙的俊是远近闻名的,鬼子队长为了得到她,在村里安插了眼线。沙沙最喜欢黄昏时分躺在这片芦苇岛上一边吹萧,一边仰望天边的晚霞。那时,这一大片芦苇荡还控制在游击队的手里,所以沙沙每次来到这里都玩得很开心。
那天也就是1943年5月24号,是沙沙二十二岁生日。那天的晚霞特别美。游击队进山里去开紧急会,商讨如何对付鬼子扫荡清乡的对策。看到晚霞,沙沙想起了芦苇荡。于是她向队长请假来到这里,像往日一样吹她的萧,看她的晚霞。不料鬼子包围了芦苇荡,他们像饿狼一样扑向沙沙。沙沙走投无路,用最后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我听到枪声的方向和位置,心都碎了。我知道女儿出事了。等我赶到,她倒在地上,鲜血顺着芦苇根往下流。她永远睡过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我在芦苇丛中背着女儿爬过去爬过来,我母女俩的血染红了每一株芦苇。后来我爬不动了,一阵晕眩,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满天星斗,半个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整个冀中平原,无声无息。我想,女儿已经死了,我得面对这个事实。我说沙沙,你既然最喜欢这个地方,妈就成全你。于是我把女儿火化了,然后把骨灰撒在这上面的每寸土地上。
女儿生前活得太累,加上她喜欢清静,所以我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其实我想一辈子守着女儿,但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因为天亮游击队一回来,不见了沙沙他们会来找她的。我带走了沙沙被血浸透的军装还有一缕长发。我不能让女儿死得不明不白,我得让整个冀中平原的人都知道沙沙牺牲了。如果军装不足以证明这一点的话,头发就是最好的证据。沙沙的头发是整个平原上最长最美的。
果然,当人们看到沙沙的头发时都失声痛哭了。游击队要找到她的安息地,我说明了缘由。所有的人都企图说服我。人们总想给她修座坟,这样人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纪念她。我说,谁再逼我,我就让他给我修坟。后来也就没人提到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