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得瑞乐团的音乐在中国还不流行，所以我朋友在网上帮我订了苏黎世的票。不只是为了听音乐，我还要去阿尔卑斯山和罗纳河。”

“那你打算等你朋友寄钱过来再去？你在这的停留时间很长么？要是她钱到了你签证的日期也到了怎么办？我带你去吧。”

“太麻烦你了，让你收留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会耽误你的工作的。”

“不会，请假就好了。明天去吧？”

“谢谢，真是太感谢了，谢谢。”

吃过饭，angela看了几遍地图，打算从苏黎世乘火车去锡永，途中正好可以看见阿尔卑斯山，到了锡永就可以去罗纳河。沙笫想还是在阿尔卑斯山上听《寂静山林》比较好，远处看见这不好。angela说山上很冷，海拔也高。沙笫不把这山的海拔放在眼里，说我们中国西部的公路还动不动就在三千以上呢，乘客也无须有高原反应，这山不也三千多么。至于冷，他带有厚外套。angela看着这个固执的家伙，说他要去就去吧，反正她不去，她怕冷。沙笫听到她怕冷，马上妥协。

沙笫问angela下午是不是要去买车票然后明天去。angela觉得这傻子还以为自己在中国，这个国家的人口才七百多万，在中国这只是个地级行政区的人口。跟中国乘个火车都有可能被挤死的国情相比，这里的铁路公司明显比较“穷”一点。

班得瑞专辑的内页上曾写过新世纪音乐具有医治心灵创伤的效力。沙笫虽没有深的心灵创伤，但是来到这异国他乡，周围一片陌生，他的思乡情绪严重，现场听这样的音乐更是立体，让他听得哭。他轻轻的泣哭，闭着眼睛忘记了身在何处，进入班得瑞的世界，也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旁边的人实在看不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被人从另一个世界拉了回来，他有点不高兴，只好说“iamfine”然后继续想哭就哭。

哭得差不多了，擦干眼泪，他开始睁开眼听，毕竟除了听他还想看看是那些天才缔造了班得瑞。

台上的人穿的都差不多，除了体型，长的在沙笫看来也差不多，而且距离也有点远，他根本看不清。他到没有怪曦洁没帮他买到前面的票，曦洁为了帮他办这些都快变成他妈了。他不知道班得瑞在欧洲究竟是有多红，虽然现场人挺多，但肯定有不少人不是真的喜欢他们。说不定有人只是为了泡妞想耍浪漫，所以约了同样不喜欢他们也喜欢浪漫的愿被泡的妞。也有可能有的人是得到了别人赠送的票，觉得反正来听也不花钱，自己正好有这个闲时。还有可能是，有人想假装有素质，所以混迹于群。就是这些假乐迷，占了沙笫这个真乐迷的好座位。

听完音乐走在夜色笼罩的异域街道，沙笫感到害怕。以前在家的时候，他从没在天黑以后出过门，细想起来他这辈子似乎也没这样。不过，乐观的他还是很快能转换自己的心情，觉得看看夜景也很好。

因为答应了沙笫今天去锡永，angela起得很早。比她更早的是沙笫，她起来的时候他都快做好早饭了。他觉得angela喜欢吃包子，所以很早就起来做了。包子的确实angela非常喜欢吃的，她很高兴，这好像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一大早醒来就有人做好早餐等她。

买好车票angela给了沙笫一张，然后他们去候车厅，angela让沙笫先去等，她去买饮料。

“嗨，亲爱的老婆，最近你都瘦了，是不是太想我了？”接过便利店主找的零钱，angela的右手腕被一个人抓住了，那个人说。

她抬头一看，吓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她从没想过这辈子还会再看到贾秦隆。她的心里乱七八糟的，被这意外扰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贾秦隆说angela的老板曾经也是他的老板，当然会告诉他，不过前段时间他确实没想到她会离开美国，所以找得他很辛苦。angela反应过来，使劲咬了他的手，趁机跑掉。

在人来人往的瑞士街头，两个狂奔的人，这无疑会成为回头率百分之百的，说不定还有人会掏出钱赌这一男一女谁会赢。

“时间到了吧，快上车。”angela跑到沙笫面前，拉着他想赶快去上车。

“你慢点，我不能跑，前些天腿受伤了，我们用走的。”

ela只好丢下沙笫自己先去了。

“这的火车比中国的宽敞咦，难道是因为欧洲人体积大些么？对了，angela你说你不是瑞士籍？”

“对。我五岁的时候跟我妈移民到美国，然后一直在纽约，两个月前才来这的。”

“嗨，angela你这是要去哪？”贾秦隆居然也上了火车，还找到了她。

沙笫问angela：“他是谁呀？”

“一个混蛋。你一个人坐吧，我去洗手间。”angelan说完飞快的跑进洗手间。

她知道贾秦隆就在外面，不敢出去，难道就要一直呆在里面？焦头烂额时沙笫在外面敲门问她这么久都没出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又发烧了？angela说没事，不过如果他可以让外面那个家伙离开的话她会马上出来。沙笫一直觉得自己挺笨的，可能想不到什么办法。

沙笫回到座位上，看到了不远处有个警察，他赶紧叫：“police！”

警察向他走来，他很高兴，说：“呃yfriendeedyou。”

然后他带警察去了洗手间门前，跟angela说她只要告诉警察这个色狼一直缠着她就可以了。贾秦隆跟警察说他是angela的老公，因为他们俩吵架了，所以angela不想见他。angela在里面说根本不认识他。面对这种情况，中国警察会觉得那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一般就不会参与。但是，从法理上来说，不管两人是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权利不见自己不想见的人。最后贾秦隆被带走了。angela终于轻松的出来了。

“你在听什么，我可以听么？”angela看见沙笫听得高兴，拍拍他说。

沙笫曾经发誓不跟别人一起听班得瑞，所以他拒绝。

初中毕业时沙笫曾经坐火车去比较近的地方旅行过，当时完全是因为买不起飞机票，所以不得已坐拥挤的火车。他现在坐火车的心情却是无比愉快的，窗外的每一处风景他都不想错过，每一处他看着都是无比新鲜和美丽，再配着美妙的纯净的音符，完全就像电影中的唯美画面，只不过那个是有经过电脑调色的。他轻轻的靠在窗前，两只耳朵都戴上耳机，完全忘记了angela的存在。其实不止是窗外的风景美丽，沙笫这样靠着，他白色的上衣又显得他本身就很干净的脸庞更具有纯真的气质，再加上偶尔有微风吹起他的发丝，这画面也犹如一幅美丽的风景。破坏这风景的是，angela在他旁边靠在座位上睡觉。

看见阿尔卑斯山的轮廓出现时，沙笫没有激动，只是露出淡淡的微笑。

ela的右手臂横放在桌面，左手臂的肘关节立在桌面，左手指关节自然弯曲，放在鼻子下面，食指的第三关节正好碰到嘴唇上面，眼睛看着桌面。沙笫觉得她这样像尊雕塑。

“你有心事吗？在想什么？”他问angela。

“关你什么事。”

“你很像牙膏咦，我挤你就出来，难道你就不能主动跟我说说话么？”

“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我倒真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一来就丢光了所有钱？”

“运气差呗！那个人抢走了我的钱夹跑得那么快，我又不敢跑去追他。”

“那你去买药是怎么去的？”

“那个，我也不知道。反正为了腿不那么疼我就没跑，我的现金和卡都在里面，就丢的一分不剩。”

“你怎么不把护照签证身份证全放在里面，好一起丢？”

“放不下。”

这三个字把angela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沙笫眼泪也出来了，因为被一只蚊子咬了两个包。可能他觉得一只蚊子只能咬一个包。angela觉得跟这个傻子坐在一起真是这辈子最丢人的事情。她让他别哭，车里的人都在看。沙笫哭得更伤心，说这么痛怎么能不哭呢。angela气的威胁他，要是他再哭的话，她就把他丢在锡永，他的行李还在苏黎世，看他是不是要在锡永定居。沙笫抱怨angela真是霸道，都不准他哭，他又没想让她安慰他。也没想她给他糖吃，他只是难过的时候得挤出几滴眼泪来才舒服，其实她完全可以对此视而不见，又不碍她事。angela从来没见过男的流泪，流血倒是见了不少，她终于知道男人流泪是什么样了。女生流泪让人觉得其可怜，男生流泪让人觉得可笑。她说傻子一定没有爸爸，不然他老爸一定会教他流血是勇敢的而流泪是没出息的。

沙笫承认没爸爸，但是反对流血是勇敢流泪是没出息。他认为只有感情充沛的人才会经常哭，而且难过时哭一下反而能让心情变好。流血只有在某些时候才是勇敢的，为了争夺私利而与人斗殴，那样只会狼狈和变得越来越像动物。

“切，好像你没打过架似的！”angela极其不屑，认为沙笫这样讲未免有点虚伪。

“我本来就没打过架。小时候一直是被像你这种霸道的人欺负，连女生都会打我，我后来都习惯了，上了中学没人打我还觉得有点怪怪的。”

ela看着眼前这个外表光鲜的家伙，觉得这世界真是神奇，居然能孕育出这样一个废物。她从小跟这傻子一样，也是没爸爸，但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将她当人肉沙包，无论是谁，只要打她，她都会拼了小命，她觉得拼不拼跟拼不拼得赢是两回事。

“你就这么犯贱哪？如果我小时候遇见你，我也会很想把你揍着玩的。”

“没关系啊，我不记仇，以前揍我的人我都不记得了，小孩子调皮嘛，他们也不懂事。我是和平主义者，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这是我信奉的。”

“那以后被打残了记得爬去医院。”

“怎么会。我认识的人都对我很好，我也从来不跟人结仇。”

ela想这个天真的学生仔果然涉世不深，不明白社会这镜子也会被人打碎，到时候不管你对别人多好别人也不会对你好。

漫步在罗纳河边时，沙笫拿着一根树枝轻扬，嘴里还哼着旋律，假装指挥家。angela坐在河边看见他的样子很想笑。这两个月来她每天都板着一张死人脸，认识这个傻子的这两天笑得比这两个月都多。这傻子让她很自然的把他跟其他男的区分开来，她觉得他仿佛是来自外星，偷了地球人的人皮披上，然后让失去人皮的动物都成了牲畜，这人皮也喜欢他，就完美的长到了他身上。angela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赶紧摇摇头，让自己从臆想中清醒过来。

“angela，我今天就要回国了，你不去机场送我么？”

“我干嘛要去送你，我跟你很熟吗？”

“你这个人真是，难道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比如祝我早日找到工作？”

事实上angela很不希望他走，这几天他每天都让她心情轻松并感到温暖，好像她有了亲人，也觉得自己有了依靠。angela是痛恨离别的，就算彼此离得并不远，只要你眼睁睁看着对方走掉，就好像彼此永远不能再见。她宁愿该干什么干什么，这样就好像只是暂时见不到，骗自己的效力是很强的。她不愿意承认对这个傻子产生了一点相处之情，这样会显得她脆弱。她更愿意认为不想他离开是因为这样就没人给她做好吃的饭了，日子就会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得她自己动手，可是，吃惯了现成却又要自己动手，这当然是她不喜欢的。

临走时沙笫给了angela他的电话，虽然知道彼此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但这一串号码就像一根有机会连起来的线，主要是让自己心怀希望。他还让angela一定要去检查身体，发烧可不是普通的感冒，经常发烧是多可怕的事。angela只是随口说有机会就去，这听着明显就是推托之词。其实，她是会去的，这个傻子都快走了还不忘关心她，不答应未免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沙笫离开后的第一个晚上，angela竟然觉得这屋子是这么的落寞冷清，之前她不是一直住在这么？她“恨”这个傻子，如果不是他曾经出现，她便不会有这种糟糕的感觉。

尽管如此，她还是去了医院。化验单上的内容她没看明白，大夫说是艾滋病。她的反应就像沙笫这个怕痛的家伙被突然扎一针。痛了一瞬间，她笑了，又不是马上会死，这种病潜伏期都能有十多年，说不定她老死了病都不会发。医生解释说，她已经有四年了，且这四年间未采取任何治疗，所以，能活一年就该感谢上帝。在电影《我是传奇》中，人类到了世界末日有一个英雄出现，这也是好莱坞的惯例。但是，她十八岁就到了世界末日却没人理她，她只能默默地离开。

刚走出医院大门她就想开了，虽然她只有十八岁，但是她并不是像那个傻子那样天真得不知世界为何面貌，所以她对这世界没有好奇心，对这世界也没有什么留恋，还没有未完成的理想。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早晚的问题。她觉得她这种一生下来就不受欢迎只是为了挽留一个根本留不住的老男人而存在的人，对这世界也作不出什么贡献，早该死了，压根儿就不应该出生。这真是老天有眼，她也终于可也解脱了。

回到住所她开始史无前例的整理打扫，每个将死之人都会干这种事，觉得死也要死得干净。找到了沙笫那天给她的电话号码，她想，这张纸她居然没有丢掉。又翻到了她跟贾秦隆的合影，她气自己怎么把这个混蛋带这来了，要是他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她真想拿菜刀宰了他包包子，为了这个混蛋而死，不知道能不能死得瞑目，希望死了以后真的可以变鬼，然后每天晚上去吓他，吓得他得了精神病活也活不安宁死也死不去。然后她又翻来翻去，竟然翻到一张皱巴巴的让她记忆深刻的彩印纸。

这张纸的手感光滑，尽管皱的地方都看不清了。纸很大，有三张a4打印纸加在一起那么大。上面是一幅美丽的画面，蓝蓝的大湖尽头是连绵起伏的雪山，不过只有山顶有一点雪，湖这边是茂盛的草原，野花繁盛，有不少牛羊在上面吃草，天空蔚蓝，洁白的云飘在上面，看上去晴空万里。她曾找人打听过，这纸上方的那些中文写的是这地方是赛里木湖，猜想应该是在中国，具体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看到这画面让她觉得世界美好，这么美丽的地方真想去看看，她决定一定要去，不过从现在起就得努力攒钱了。她把这张纸看了又看，真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不知道是一年前还是多久，她在街上闲逛，逛到了一家杂志店，便随手拿起一本看了看。看到这幅照片，她想据为己有，可是为了一张照片花好几美元，她觉得不值，就趁店主没注意偷撕了下来。真是没想到还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