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姑父!”更生惊叫起来,赶紧俯身行礼,但幸村直惶恐地让开了,嘴里忙不迭地喊着“不,不”拒绝着。
“姑父是来找精市的吗?”更生也不坚持,直起身问,也不待他回答,就回头向四周望了望,喃喃道,“刚刚还看见他来着,到哪里去了?我帮您找找!”
“不,不用!”幸村直赶紧阻止热心的更生,脸上愈发局促,“我也还有些事,不能多耽搁了,能不能拜托小小姐将这些东西交给阿市?”
“姑父叫我阿暖就行了。”更生答道,“是这些东西吗?当然没问题。”正准备接过纸袋,却眼尖地看见正主儿正由花厅穿过游廊。
幸村直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哎,精市!”更生高兴地挥了挥手。
幸村精市看见她,露了一丝笑,然后就看到了她身边的幸村直——
幸村精市的表情很微妙,既不是见到父亲的喜悦,也不是厌恶仇恨。幸村直在幸村精市的母亲死后另娶娇妻,如今已有了一个八岁大的女儿,生活美满。如果说幸村对此有所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幸村看他的目光却是平静。仿佛只是在路上偶遇一个熟悉但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一样。
他很镇定地走了过来,对幸村直微微俯身,道:“您来了。”客气疏离,平淡无波。
这种平静令更生诧异,令幸村直尴尬,他讷讷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问:“最近学习辛不辛苦?”
“还好。”幸村精市从善如流地回答。
更生眨了眨眼,笑着说:“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走到拐角处,还可以听到幸村直关切地询问幸村的身体状况,幸村精市也都一一作答。只是挥不去那种古怪的感觉。总觉得,幸村直对幸村精市有一种想关心却又不敢过分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像一个父亲,倒似乎有点儿怕幸村精市似的。幸村精市呢,倒是恭敬,有问必答,可也透着一股子的客气疏离。
真是古怪的父子关系。
其实幸村精市和幸村直一点儿都不像。幸村直虽然长得不错,可身上更多的是老实敦厚,还有谦卑;而幸村精市呢,内里绝对有一种隐含的霸气,是高位者特有的磁场。两人的气质真的是天差地别啊,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也不会将他俩联系在一起。
也许更像母亲吧!更生这样想,听说她的姑姑风鸟院雪合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关于这样一个大家小姐居然下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学教员,本身就令人匪夷所思。
傍晚时分,前院来通知说“理花和服店”的老板娘来了,要给阿暖小姐量身量,定做下个月参加宴会的礼服。更生到风鸟院家不过才几个月,仓促之间只做了几件家居和服。六月开始,便是交际热潮,大大小小的宴会请帖雪片儿似的飞进风鸟院家。对这种古老保守的家族而言,传统的和服才是一个女子温婉和美丽的体现,至于西式礼服,不过做点缀之用。
“理花和服店”就是专做上流社会太太小姐的礼服的,更生身上那几套家居和服也是出自此店。更生是不知道“理花和服店”在一般人眼里是怎样高不可攀的存在,她只在乎那些漂亮衣服。
女孩子哪个不爱美?上次在桃花坞的混战中掉了一只绣花鞋,她的心里一直郁郁的,知道这会儿,心情才亮堂起来,十分愉快地前往前院,完全忽视叶重阳不耻的目光。
途经中庭,看见幸村精市坐在廊下喝茶,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他的面前,就是那片鸢尾花圃。如今已过了花期,早没了盛开的蓝紫色风景。
这片花圃曾静给更生留下过不好的印象,所以每次经过,她都目不斜视。可是今天,依然是这个少年,那静谧的画面就让她想起了那天他在夕阳下浇花的样子,都有一种凝固的悲伤。
更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隔着花圃定定地望着那边静坐喝茶的男孩。
重阳看看更生,又看看对面的幸村精市,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发什么呆?走了——”敲敲更生的脑袋,恶声恶气地催促。
“诶——”更生捂着被敲的部位,眨了眨大眼睛,惊喜道,“重阳你终于肯理我啦!”
“白痴。”重阳没好气地转过头,快步向前走去。
“讨厌!……哎,等等我啦!”更生疾走几步追上重阳,亲热地挽起他的胳膊。
“叶更生你烦不烦?”
“不烦不烦!”
“你还是躺回医院算了。”
“你咒我!”
……
吵吵嚷嚷的声音远了,一直静静坐在廊下的少年抬起头,望望那声音远去的方向,垂下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眼天堂
在家待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更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换上立海大那身久违的校服,一切打扮妥当后,乒乒乓乓地跑到重阳的房间,挖起还在被窝里神游的叶小爷。
等两人都收拾停当吃完静姨做的爱心早餐坐上自家去学校的车,时间也不过刚刚七点。
被叶大小姐强行拉起来的叶重阳叶小爷阴沉着脸无精打采地靠在车内,哈欠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打,那背后升腾起的滚滚黑烟,简直可以当冷气机使,可更生才不管这些。谁说她不爱学习来着?在医院、家里两处以静养为名实则“软禁”了大半个月,她心里还真是无比地想念那个古板的立海大,就是那个灭绝师太级的教导主任也比往日可爱了些。
在走道里跟重阳分了手,各自回教室。
教室里也只到了一半左右的人,她的桌椅都干干净净的,显然值日生很尽职。有同学看见她,纷纷询问她的伤势,甚至第一堂课时一向最看她不顺眼的数学老师都对她露出了善意的微笑,这一切都让更生心情舒畅,于是破天荒地在数学课上既没有打瞌睡也没有吃东西,感动得数学老师差点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