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宋二小姐还有什么心事的话,那就是亲事!
容貌、才情、出身、品性,一个女孩儿该有的,一个女孩儿想有的,她全都有了。父亲是宰相,几位哥哥在朝中也各有一定的声望,虽说是异母兄,可都把这个妹妹当作宝贝似的疼,一个娘的亲姐姐,宋家大小姐,于三年前嫁了,这倒使宋二小姐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姐姐不在身边了,女孩儿家的那点心事还向谁说去?
宋二小姐名“昭儿”,芳龄十七,为当朝宰相宋大人次女,也是宋大人最小的孩子。
春欲暮,满地落花红带雨,惆怅玉笼鹦鹉。(韦庄《归国遥》)
此刻,这多少京城士女羡慕的昭儿小姐正手捧了香腮坐在绣墩上,半日不动。
“二小姐,您这都呆了多久了?看把眉头都皱出褶子来了。”屋子的另一头,与小姐年龄相仿的丫头咏春身子半靠在案上,扭了几扭皱着鼻子说道。
没有回答。
看过去,小姐还是那副样子,虽说是呆着,仍旧是美得紧,那嫩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蛋儿,那星星一样亮晶晶的黑眼珠儿,樱桃一样小巧而红润的小嘴儿……
咏春咽了口唾沫……
不要说是男人,就是女人,看上二小姐几眼也会忍不住喜欢上啊。可是这小姐,连着几日眉头不展,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干,饭也少吃,日间只是坐着。
就是这样坐着,能把人坐来么?
想着,咏春挪了挪,终于离开了那张黄花梨的大香案,清了清嗓子,一径朝那呆美人儿走了过去。
“小姐,就是这样坐着,能把楚王等来么?”
“嗯?”
二小姐终于抬了下眼皮子,倒叫咏春一惊,不过心内却是窃喜:小姐终于有反应了。
谁知,这一生“嗯”后,一切复又归入沉寂。小姐,依旧端了身子,僵在原地。
“唉!”
咏春叹了口气,没辙了。
“楚王、楚王……都是这个楚王害的!”
小姐都成这副样子了,这个祸精却不出现了,仿佛是天空的一道闪电,刹那间照亮了小姐的心,但只是一闪,就再也看不见了。
挑开帷幕出去,咏春重重地喘了口气,两片微厚的嘴唇一上一下,开合迅速,把那一腔怨恨毫无顾忌地撒了出去,撒到仲春那氤氲着花香的空气中。
骂着楚王,楚王的脸就出现在眼前了。
“不过,那祸精、不……是楚王殿下,真是生得好啊,难怪小姐发痴……”
想起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脸面前仿佛突地起了阵风,是微风,熏熏地扑到了脸上来……吞了吞口水,咏春闭上了眼睛,旋即,又往那卵石的小径上狠狠啐了一口。
“呸!那楚王是何等人物,连小姐尚不能如意,是你一个丫头能想的吗?”
说毕,又拧了拧自己的脸。
“死丫头,叫你乱想!”
香园小径,残雨微风,落红满地。
独立于石阶之上,昭儿小姐的眼睛又湿了。
眼前的一切,怎不叫人心疼?那些花儿,昨日里还枝头欢闹,今儿就已经要零落成泥了。恁般疼煞人也。
绣着双鹧鸪的石榴罗裙笼在了地上,昭儿慢慢弯下了身子,拈起一朵完整的海棠花来。两行泪,自腮边滑下。
“二小姐!”
咏春大叫一声,旋即奔了过去。好不容易才把小姐哄出了屋子,谁想这一进了园子就又招出这等事来。
“寂寞坐愁红颜老。”被咏春扯住了衣袖的昭儿小姐,嘴里反反复复地就是这一句。
“痴了,真是痴了!”
举起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咏春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她现在的情况,单单从形容来看,似乎并不比她家小姐更好。自从小姐痴了后,这个爱说爱笑的丫头再也不见了笑脸,出来进去都是唉声叹气的,口中最常说的话就是这句“痴了”。
这昭儿小姐是何时痴了的,最清楚的人就是咏春。
每看到小姐这副样子,咏春就不由得想起四个月前的那一天。
那是小姐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楚王。
那天飘着雪,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老爷病了,十多日不能出府,结果府里却是更忙了。连日里,探病的来了、走了,一拨又一拨,府里的管家和公子们只管送客就忙得不可开交,谁知,更让人手忙脚乱的是陛下也差了人来探望老爷。这可是真忙了,陛下身边最得力的周公公来了,这周公公可是不得了,极受陛下恩宠,官都封了三品,朝里哪个见了这公公不是好言好语的。因此,听说这周公公来了,合府上下都忙得不得了,到底是陛下身边的人哪,对他不敬就是对陛下不敬。不过这周公公倒不是那拿大的人,来了后只管宣了陛下的旨意,安慰老爷静心养病。
话说送走周公公后,府里上下心说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谁知,一个个待客的衣裳还没换下来,门上回说又来客了。
这来的人,正是楚王。
“娘也。”想到那日头一回见楚王,咏春只觉心头一紧,气都喘不过来了。
那天,那天……
飘洒的雪花中,府门洞开,二公子前引,下人们低着头,列在两边,气儿也不敢出。天地间,静悄悄的,只听见靴子踏在雪上的声音。
“殿下这边请!”
这是二公子的声音,咏春听得出。话说这二公子,大了二小姐十几岁,此时早过了而立之年,官也做了几年了,只是接连外任,近二年才调入京。
就在此时,耳中突地进来一个声音,咏春立时抬起来头。
清冽、润朗,如玉石般,是咏春自出了娘胎来听到的最好听的人声。
楚王说的仅仅是两个字——“多谢!”
而咏春此时只恨少生了双眼睛。
二公子虽说已是三十来岁的人了,但模样周正、眉眼清楚,锦衣绣袍的,平日里看着也甚有风致,而此时,走在楚王身边……说不敬些,直如那泥猪癞狗般!而两边屏息俯首的内监、下人们,更是成了粪土!
直到楚王走远了,咏春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直到生疼。
上天啊,竟然有那么好看的人!
那白狐裘的身影远了、远了……直到老爷的正房。
一口气跑回二小姐房里,咏春的眼前还是那一身雪白。
“傻丫头,疯魔了,到底看到甚么物事?”
昭儿小姐禁不住问。瞧这丫头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是这般模样,难不成是见鬼了?
“说啊,见鬼了么?”又赶着追一句。
“小姐,我……”
“‘我’什么,舌头被冻掉了么?”
“我,我刚才看到楚王了!”
……
于是,结结巴巴的,咏春把楚王的大致模样说了一遍,当然,这丫头也略识些字,寻常也跟着小姐读过几本书,因此,虽是不顺畅,倒也把楚王的相貌大差不离地描画了出来。
“顶多十六七吧,不会比小姐你年岁大,可那相貌……真是,也许、也许神仙长得就是那般模样吧。个子比二公子还高,脸面白净、不、是……简直如羊脂白玉般,那眉毛,跟画的似的,那眼珠子,墨如点漆,亮如星辰,鼻子如刀削斧凿一般……咳,太快了,根本没看清呢,就同二公子走过去了。”
说了半天,咏春还是自叹了番,叹没看清楚王的相貌,叹得昭儿小姐恨不能拧她一把。
然而,没多大功夫,也就是约一盏茶吧,咏春就真真切切地和楚王面对面了。这是她第一次见楚王,她家小姐却是第二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