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不知如何是好,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流泪。
她能为他做什么呢?
良久,子云抬起头来,冲昭儿轻轻一笑,眼眶犹自潮红,映着那星辰般的乌黑眼眸,看得昭儿心中一跳,却又转作心酸,低了头不语。
子云看昭儿情形,暗恨自己又在姑娘家面前流泪,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二人皆沉默不语。
出了酒肆,夜风拂面,分外清爽,然而也有些冷气,邻近长兴坊时,一阵大风吹来,昭儿禁不住颤抖,子云见状一把拉她至怀中,拥到僻静街角处,紧紧抱住,半晌方放开。
片刻,宋家花园墙下,眼看着子云要跃上墙去,昭儿上前一步扯住了他袖子,清了清嗓子,说出一句话来。
“以后,不要流泪了。”
“如何?”
“因为你是帝子,不是长安市中寻常的小家子!”
“是帝子又如何?”
“你的血液里流的是皇家的血!”
“那又怎样?”
……
昭儿不知如何作答了,子云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光彩夺人,却看得昭儿低下了头来。是啊,是帝子又如何?是亲王又如何?是帝子也不是这长安的主人,是亲王也不能拥有那巍峨的宫阙!
子云见昭儿不语,知道被自己难住了,遂笑了起来。
“是帝子,血统高贵,是亲王,万人景仰!你说是不是?”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想了想,昭儿只这一句话。
出去前,子云又搂过昭儿,滚热的唇轻轻在脸上、额上印遍了方纵身跃墙。
昭儿眼看着子云跃过墙去方抬脚小心走回自己住处。刚刚拐过一条走廊,就见前面黑影处有人在探头探脑,昭儿赶忙缩身躲在一根廊柱后面,屏气不动,良久,那脑袋闪出来了,渐渐地移到眼前,一张脸给昭儿瞧了个清楚,原来是自己人——咏春!
眼看着咏春就要走过去,昭儿忙闪身出去,挡在咏春面前,倒把咏春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转了转眼睛后方开口,一张嘴就是十万火急的。
“小姐!要死了呢,快些进房。”说着,两手扯住了昭儿衣袖就一阵风地扯到了房里。
“怎么了?”昭儿进房后未及坐下就问道。
“小姐啊……”咏春上下看了一通昭儿,两根柳叶眉皱成了八字型,一张嘴七上八下,眨眼间说了个大概。
原来,奴婢们皆以为小姐在帐中午睡,却料不到平日里矜持寡言的小姐从窗子里飞走了,被堂堂的皇子带出了府,就连咏春都不晓得原来小姐有这本事,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咏春发现小姐没了后没敢出声,只告诉外面小姐睡得久,尚未醒来,自己却盘算开了,这小姐一定是被楚王带走了。日暮时分,府中通报大公子回来了,晚上府里要开家宴,因此,眼看着天色已黑,月亮、星星都满天了,小姐还不见人影,所以把咏春急得心如油煎。
原来是大哥回来了。昭儿一边让咏春给她换衣,眼前就现出了大哥的脸来。
昭儿大哥名宋嘉,年纪三十六岁,容貌端正,三年前出任淮南道观察使,政声颇著,大半个月前皇帝下诏改官任左散骑常侍。当时诏下,阖府大喜,都道大公子也进京来,且是大僚,独宋宰相拈须不语,面无喜色。
梳妆完毕,出门前,咏春悄悄捏了捏昭儿的手,附着耳朵道:“小姐,人没过去,裙子先过去了。”羞得昭儿抬手就要拧她,却被她一步跳开,手按着桌子嘻嘻笑个不停。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与往常一样,昭儿又被四位哥哥连番夸赞,说什么才色兼有,貌美性灵之类,皆是往日听惯了的,酒过三巡,各人脸上都有了三分酒意,大哥忽然放下了杯子,眼望着昭儿,似有话说。昭儿见大哥如此,也放下了筷子,看大哥要说什么?
“昭儿今年十几了?”大哥这话着实平常。
“十七了。”昭儿道,心说哥哥怎地会忘记自己年纪?
“晚儿这个年纪已经定了亲了。”大哥不看昭儿,却看父亲。
宋宰相不语,只是点点头,另三位哥哥、几个嫂子也纷纷点头,连两个年纪稍大些的侄子侄女都学父母的样子点头,弄得昭儿怪难为情的,又不好说什么。
“大哥难道是看准了人家?”这时候,二哥说话了。
“二弟若有好的,可说来。”
“我们昭儿,才貌双绝,谁能配得上?”
“是啊,这偌大的长安城中,有谁家的公子堪配二妹。”
……
几位嫂子也插进来了,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说得昭儿恨不能立刻插了翅膀飞走。最后,还是父亲出面解了昭儿的围。
饭毕,昭儿提了裙子一个人走到花园,说是饭后走走,脚步声声响在石板路上,眼睛却不时瞟向那高高的围墙……微明的月色中,那青袍的身影似乎又出现了……正在这时,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昭儿忙回头,见是大哥,忙走上说话。大哥微笑着说了一通家常话后,忽然盯住了昭儿看,昭儿知道大哥必定有重要的话要说了,于是敛息听大哥说话。
“昭儿,想嫁什么样的人家?”大哥仍旧笑着说,仿佛是开玩笑一般。
“呃?这个……”哥哥不比姐姐,俗语说的“长兄如父”,面对着这个在年龄上可以做父亲的哥哥,昭儿如何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只好支吾了过去。
“噢,我的二妹才情相貌都是一等一的,那寻常小家子,是万配不上的……”大哥继续,一边抬头看天一边随心地说着,昭儿想回房去又不好说,只得站住了听。
片刻,昭儿听大哥的意思似乎是快说完了,准备找个借口回房,却冷不防大哥又开口了。
“你看,和父亲同事的王相公家的大公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