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瑶不语,亦不动,端心以为他已经睡熟,遂慢慢挪了挪身子……然而,榻上之人忽然猛地翻身将他压于身下。
“殿下?”端心惊道。
“小心肝儿啊,想做什么?”元瑶双手支在榻上,望着身下脸色煞白的端心。
“呃?殿下……奴婢,奴婢以为殿下睡着了。”
“哼,倒说实话。”
“奴婢不敢撒谎,奴婢以为殿下累了……”
“累?我哪里是累?是气!”
说到这里,那个怒气冲冲的白袍少年又出现在眼前了。
想不到,真想不到,当初那个乳母手中的瓷娃娃居然个子和自己一样高了,居然会发怒了……可是,那个模样,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十六年前的那个宴会上,自己第一次在乳母手中的襁褓里见到他,心中是多么欢喜,看到那粉嫩的小脸,自己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这小娃儿是自己弟弟,是自己弟弟!记得那个坐于父皇身侧的女人、帝国境内最美丽的女子,笑吟吟问自己弟弟如何,自己脱口而出“金玉之质,无价珍宝!”很少给自己笑脸的父皇立即大笑起来,那美人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在那次宴会上,自己得到了父皇和他最心爱女人的一堆赏赐,从此也知道了,美人生出的孩子原来和美人一样美!可惜,美人太美了,父皇也太疼她了,天妒红颜……
乱糟糟想一通,元瑶复又躺下。
谁知眼一阖上,子云、子玉兄弟俩的脸又交替着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待睁开眼时,眼前却是端心的一张脸,胸口一闷,伸手一把推了端心下去。
……
几日后,天气越发热起来。
子云脑中,子玉那件事虽已渐渐冲淡,然而心情越来越烦闷。
册太子妃的事情,竟无下文了!
事情更多起来,父皇大约又交待了白又新,余母妃大约也嘱咐了张祥,两个人,一内一外,四个眼睛盯着,两下里一夹攻,自己在府中居然不得自由,去见昭儿次数越来越少。而且,王府还要来人,据说父皇已看中两个家世清白的青年才俊,要安到府里任“文学”一职……
想到这里,子云觉得头都大了,暗暗叫苦:父皇啊,儿不要文学侍从,不要跟班,儿要的是王妃!
转眼,六月二十六到了,皇帝的寿诞之日。
宴会上,子云见到了很多人,喜欢的、不喜欢的,想见的、不想见的。
宰相千金,公侯小姐,皇亲国戚,勋贵重臣,济济一堂。
同往常一样,皇帝身边坐着的依然是原配……皇后,那圣眷正隆的赵美人倒也知礼,坐于下首,在一群妃嫔中间,勾得皇帝双眼不时朝下望去。
大礼行毕,子云退下,在人丛中很快找到昭儿身影,昭儿也正望他,当下里,两人趁着殿中忙着进呈礼物,眉来眼去,几乎忘记置身于何所。
礼品一件件呈了上来,无非是罕见而难得的珍宝,最后,自殿外进来一名军官,双手捧一柄长剑,进殿低眉跪下后,长剑高举过头。
“臣朔方节度行军司马某,奉大都督、朔方、河西节度使、上柱国、英国公秦武之命,祝愿陛下万寿日月、齐周文德……”
一霎时,殿内静悄悄一片,众人眼光皆转到了那军官身上。
子云知道,秦武乃父皇最为看重的武将,身兼朔方、河西两镇节度使,治军严谨,战功卓著,镇守边地多年,吐蕃、回鹘等部未敢犯齐地一寸。
“呵呵,秦武自己不来,难道还怕他走了,回鹘就有人打到灵州?”皇帝看那军官笑道。
“军中庶务繁忙,秦大使脱不开身,故委派臣来。”那军官答道。
“他知道朕好剑,又送了一把来。”
皇帝接过军官奉上的长剑,“当啷”抽出剑鞘,刹那间,寒光耀目,殿中人等俱盯住了看,子云也伸了脖子瞧过去。
“好剑!”皇帝大叹一声,推剑入鞘,抬起头来,一眼望到子云。
子云正瞅那剑,忽见父皇瞧自己,忙端正了身子站好。
一个时辰后,宴开,摆在水殿。
子云先是正襟危坐,为父皇敬酒祝寿后,便要寻机会离席,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松动,席间也活跃起来,子云眼看着昭儿提了裙子出去,端着一盏玉壶烧春忙忙地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酒案。(1)
水殿外,满池碧荷,红花映日,微风吹来,馨香扑鼻。
子云眼见着昭儿走到水边,一晃竟然看不见了,于是大步向前,不想却迎面撞上个人。
“楚王殿下!”来人敛身行礼道。
子云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是一个同昭儿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子,衣饰极精美,细瓷脸面,眉如远山,鼻子秀挺……粉色双唇略显薄削,心中不禁叹道“倒也有几分姿色”。
那女子见眼前人不说话,遂抬起头来看。
子云瞧那双眼睛,莹然有光……仿佛有些眼熟,不自觉张口道“小姐家大人是……”
“家父是中书令王泰。”那女子抬头朗声答道。
原来是王泰之女!
闻言子云不禁睁大了眼睛,心道怪不得看那双眼似曾相识的样子,原来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自己的二嫂,皇后之侄,王泰之女!
王小姐因姑母是皇后,常来宫中走动的,以前也曾见过子云,只是子云从未曾留意过她,且日子久了,早已忘记,现下这王小姐见楚王瞪眼看自己,一颗心竟“突突”跳了起来,颧上不禁浮上一抹微红。
子云瞧“太子妃”红了脸,意识到自己看得久了,遂低头一笑,转身而去。
(1)“烧春”,加热的米酒,唐人喜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