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面前人的刹那间,咏春先是一愣,继而鼻子一酸。
“昭儿如何了?”子云紧紧抓住咏春肩膀。
“二小姐……已经快两天没吃饭了。”咏春红着眼眶看着面前苍白的少年。
“她两天没吃饭了?”子云摇撼着咏春双肩。
“是,我出来的时候,大少奶奶和大小姐还在劝呢。”咏春含泪道。
“怎么样了?”
“二小姐就是不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二小姐是小姐,我是奴婢,可是这么多年来在二小姐身边,和二小姐一起长大,二小姐从未拿我作奴婢待……我看着二小姐的样子……”咏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三哥?这是大街上。”子玉小心翼翼走到子云身边提醒道。
“走!”子云一把拉住咏春就往方才那个胡人开的酒肆中走去。
“楚……公子,我还要回去呢。”进了酒肆,咏春不敢坐下,小声对子云说道。
“你坐下说。”子云不理会,一把拉过咏春坐下。
“我……小姐现在不吃不喝不动,也动不了……府里都知道小姐马上是太子妃了,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住了二小姐,二小姐寸步难行,连夜间都有人守着。”
“那就是说昭儿姐姐出不了府了?”子玉插嘴道。
“正是!昨儿夜里二小姐还哭着说要见公子呢。”咏春点点头。
子云狠命咽了下喉咙,端起酒杯满斟一杯,仰头喝下,喝完又倒,如是三次,直到手被子玉按住。
“三哥,想法子啊。”子玉皱眉道。
“我……告诉昭儿,这两天我要见她,她不能出来我去!”重重放下酒杯后,子云猛扭头向窗外说道。
……
是夜,子云静静躺在床上,哪里能睡着?
几条街外,寂寂深院内,一个女子也正不眠、不休……想起来,心口就阵阵生疼,如针扎般。纱灯里的烛火摇曳着,摆动着,在眼前晃出一个又一个橘红色的圆晕……一张张的面孔也在那圆晕里清晰、模糊……闭上眼睛,光晕不见了,可是人影还在,渐渐地,两张脸孔交叠在了一起。王泰长女,六月里在父皇寿诞宴会上见到的那个精致而张扬的女子,她,才应该是太子妃!那个女子,那个未语先羞的温婉女子,她,才是楚王妃!可是,两个人却颠倒过来,彻底的掉了个!
胸口又是阵阵生疼,手不由得伸出去按在上面。十七年来,从不知心痛为何物?现在,终于知道了!心痛,原来就是相爱而不能相守。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春天里的誓言,仅仅能存活一个春天么?秋天,难道就是它死亡的季节?
“昭儿,我的妻,我的妃!”
子云闭住眼睛,双手按住胸口,一声声喊着……
睡不着,睡不着……仿佛看到了她的泪脸。她在哭泣,在几条街外的那座府第里的一个房间里哭泣,她想见她的情郎,可是她不能见、见不到!
胸口憋闷得快要裂开了!
再也无法忍受。
“噗!”被子被扔到了床前的地上。
……
中庭的月色,很好,似乎并不比八月十五那天的差,可是,风是这样冷,冷得彻骨。地上白刷刷一片是什么?走过去,弯腰伸指拈起一点来,雪白,冰凉。是霜!十月份,现在才十月初一啊,怎么会有霜了?十月二十三才是霜降啊?俗语说“露结为霜”,可是这季节……对了,今年下霜的日子提前了!因为这长安城中有人不眠,有人在哭……她的泪水冲破黑夜,化为飞霜。
是的,这满庭的冷霜是她的眼泪。滚热的眼泪化作冰冷的白霜,漫天飞舞。
月色,渐渐地黯淡了,是云遮住了么?是的,头顶一块乌云正缓慢而执著地移动着,开始是一点点,渐渐地,是小半个……一会儿,已经是大半个了,一眨眼的功夫,月亮被完全盖住了!
天色,全黑了下去。
庭中的白霜,越发地显眼。
蹲下身子,将那些冷冰冰的东西收拾起来……这是她的眼泪,她滚热的眼泪。明儿早上起来,太阳出来后,这些白霜就化了,变成水……被玷污。不能让她的眼泪被玷污!她的眼泪是这世上的珍宝,岂能与尘土为伍!
仔细地将庭院中花草上薄薄一层霜刮下,撩起衣襟兜住。
回到室内后,衣襟已经湿了些,那些雪白的精灵们已经化了大半。拿过床头的白玉盒来盛住她们,躺在盒子里就跑不掉了!打开白玉盒,子云双手顿时发软,几乎拿捏不住,两脚如同被施了咒语,一丝儿动不得。
眼前,是昭儿的那根碧玉簪!
小心放下盒子,双手握住碧玉簪来,搁到胸前,紧紧贴住胸口。
……
日间,子云还在昏睡中,门外报魏王来了。
“三郎?”元瑶坐到床前小几上,头低下来,眼看着枕上人。
“大哥!”子云茫然地坐起来,却突然一阵眩晕,撑了一撑才坐住。
“三郎,这几日不见,怎瘦成这样?”元瑶一边说着一边竟从腰间鱼袋中摸出一面精巧至极的小圆镜子来,晃一晃,举到子云面前。
子云看到的第一眼,双目便瞪大了。
这是自己?脸颊苍白,嘴唇无一丝血色,眼眶凹陷,眼睛布满血丝……整张脸上,弥漫着一股气息,一股枯萎的气息,一股死灰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