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皇帝令心腹太监来看望子云,带来些宽慰的话。子云恭敬听着,一言不发。那太监述完圣意,看看眼前肃立的少年,微微摇摇头,叹了口气。
晚饭后,子云换上春天里常穿的深色布袍,打开白玉盒,拿出碧玉簪来,簪在发上,端坐于窗前,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深……当眼前灯影中那张面孔越来越清晰时,终于忍不住。
秋天了,长安的夜风越来越冷,布袍挡不住那彻骨的寒意,一步步走着,一阵阵发抖。终于,“长兴坊”三个大字出现在眼前,映着灯火,远远地,犹如在夜空中浮动。宋府大门前的灯笼,更如缥缈在风中。
“昭儿,我来了。”踏进坊门,子云闭上眼睛,在心中悄念一声。
那堵高墙到了。
久久看着那黑暗中矗立的砖墙,子云眼前渐渐有些模糊……在那模糊中,有一样是清晰的,她的脸!她的脸,满是泪,如雨打梨花……
“昭儿!”子云终于痛呼出声,一个箭步冲到墙边,不料黑暗中突然冲出一个人来,一把扯住了袖子。
“楚王?”
黑暗中的面孔,依然可以辨得出,是宋褒,自称刚从外地办事回京。
“我要见昭儿!”子云冷冷道。
“昭儿婚事已定……”
“我知道。”
“女子家名节重要,楚王慎行!”
“见一见,不可以么?”子云重重喘了一口气,声音更冷。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经视为半师的男人,怎么现在看来是如此的可厌!
“殿下!”宋褒打了个寒颤。认识一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眼前少年眸中的怒气,这怒气,可以侵入人的身体,冻住正在流淌的热血。
“我不会玷辱昭儿名节,我只是要见一见,见一见,不可以么?”
“这……”
宋褒低下了头。他看到,少年眼中的怒火飘摇着,渐渐熄灭了,那里面,有一种叫做悲哀的东西,深深的悲哀,绝望的悲哀。
“这一道高墙,能阻止本王么?若是本王硬闯进去,谅府中部曲未必能抵住!”
不等宋褒答言,子云一把抽出腰间长剑来。
宋褒大骇,几乎僵住。
青寒的剑锋,斩破黑夜,光芒万丈,少年眸中的寒冰,冷气森森。
“这是六月二十六朔方节度使秦武进献给父皇的宝剑,上月,父皇赐给了我。”子云放下剑,缓缓入鞘,梦幻般说道。
半晌,宋褒方恢复过来。
“殿下,此事非宋褒一人所能决定,老父卧床,家兄在府,一切事宜还须家兄点头。请殿下息怒,先……先回王府,我这就进去和家兄商议,待家兄同意,亲将昭儿送到楚王府,和殿下一聚。”
说完,宋褒深深一揖。
“有劳宋秘书了。”子云无奈点头,转身离去。
宋褒站在黑暗中的墙下,眼望着那青布袍的身影一点点模糊,看不见……“唉!唉!”连叹数声,低着头沿墙根一步步走到府门口。
……
整整一夜,又是不眠的一夜。
白日里撑不住,也只是小睡一会,不久便惊醒。因为只要一睡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就出现在眼前,刹那间,心如针刺般,瞬间痛醒。
什么也做不了,舞剑,剑影中是她,写字,白纸上是她,看书,书页里是她,到院子里,飘落的银杏树叶中是她,到花园里,水池里一尾尾的鱼中间是她,望天,雁阵中也是她……
枯坐在桌案前,眼前的屏风、小几,月牙凳……一切里全是她。
“上天啊!为何要对我如此、对她如此?”
一声声地痛呼在室内回荡,一滴滴的泪浸透了案上的白纸。
……
天黑了。
到底是天凉了啊,才酉时,太阳就挂不住了,要藏起来,可是,她的脸,不能像太阳一样藏起来,黑暗来临,她在黑暗中越发地清晰……
“殿下?”
高成礼猛掀帘子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人,罗纱裹面。
子云坐了起来。
高成礼走了出去。
蒙面人一把撩起脸上面纱,一步步走来。子云下床,一步步走过去。
……
两人相拥,抱头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子云抬起头来。
“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云忍住又要滚落的泪。
“还说我,看看你自己都成了什么样子了!”昭儿泪落如雨。
“你是怎么来的?”子云拉昭儿在床边坐下,搂在怀里哽咽着问道。
“大哥答应了,二哥着人送我来的。”
“没想到你大哥还算爽快。”
“父亲又病了,家里都是大哥拿主意。大哥死活不答应,二哥说了半天也不行,是我……”昭儿低下了头。
“你逼迫你大哥了?”
“是,我对他说,如果今晚不让我来,我就死在他面前,叫他做不成东宫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