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走到那窗下暗红的光影中。抬起头，那迎风招展的步摇不见了，正迟疑间，忽觉一阵香气袭入鼻中，清淡雅致，不是寻常那浓艳的俗香，倒有点像雨后的空气，新鲜、清新……

“公子！”

刹那间，眼前一晃，眨眨眼，方看清了眼前女子。

乌发，粉脸，明眸，红唇。不知年纪几何，大约二十余岁。

“公子随我来。”那女子见子云不语，遂低眸浅笑，手腕轻抬，身子一转，肩上披帛随风扬起，一步步走入那悬挂着红灯笼的地方。子云眼看那乌黑发髻上的步摇颤巍巍晃荡着，脚下却纹丝不动。

临入门前，女子住了脚，一手扶住门框，转过身来，看着子云。

“外面冷，到里面来吧。”

云看那黑眸闪烁，不知不觉脚下动了起来。进了门，忽觉眼前一暗：想像中满院的红灯笼在哪里？廊檐下，只简简单单挂了几个淡淡的纱灯，也没有红巾翠袖前来召唤。举目四望，清清静静一个院子，笙歌萧管之声，隐隐从别处传来。

疑惑间，那女子已把子云让进房中。

“公子稍等，茶就来。”那女子一边为子云安座，一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待那衣裙簌簌之声消失在门外后，子云站了起来，环顾室内陈设。

“公子！”子云犹自看那壁上悬着的字画时，只听门帘响动，转眼看去，那女子已笑吟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余岁的丫头。

“公子请用茶。”那女子放托盘于几上，端茶到子云面前。

云坐着接了，并不出声。那女子也不说话，看小丫头一眼，小丫头走到灯前，掀开纱罩，剪了剪蜡花，又将几上小手炉内的炭火拨了拨，阖上门走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二人后，子云忽觉茫然。

眼前，是红罗帐，灯下，是佳人脸，耳内，隐隐丝竹之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那女子看子云默不作声，有些呆呆的样子，心中越发动得厉害。

这样一个璧人，又如此神情，怎不叫人心疼？在自己推开窗的刹那，还以为是在梦中。长身玉立，束发锦带风中舞动，腰间长剑在地面投下一抹淡淡的影子……待他转过身来，天啊……那一刻，自己几乎不能呼吸。这是怎样一张脸啊！真真堪得上“美玉”二字。双眸静如沉星，茫然而又忧郁，挺拔鼻梁下的薄唇微微阖着，似有无限的话要说，却说不出来……

在他抬头的那一刻，自己沉寂了十年的心，重又跳动起来。

不问他是谁，不问他是谁家的儿子，不问他为何要到这里来，只想他到自己院中。

灯光下，他的脸，他的人，看得更清楚。乍一看装束，似乎只是寻常长安少年，然细细一看，那袍子的质地、做工都极其考究，断不是寻常人家能做出来的，再看那腰间悬着的长剑，仿佛也与以前见过的不同。不经意地举手、抬头，美到摄魂夺魄，然而，却有一种遥远的崇高之意，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样的人，定是显贵公子。然而，今夜的平康坊，没有贵公子，只有少年恩客！

对，他是恩客，自己的恩客。

“恩客”？这个词自己多久没有想到了？自从两年前自己成为平康坊这所院子的主人后，“恩客”这个词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它属于更年轻的姑娘们，而自己，是三个二八佳人的养母。

半晌，子云喝下一杯茶，见那女子只盯着自己看，不作声，神情温和，心中茫然慢慢散去了一些，遂放下茶杯问这是何处。

“平康坊庞十一娘。”那女子微微笑道。

“‘庞十一娘？’”子云眨眨眼。

“公子没听说过吧。”那女子笑得一双媚眼如弯月，却又似一泓窄窄的溪水。

“没听说过。”子云实说。这平康坊是自己头一次来，如何知道“庞十一娘”是谁？

“公子年纪小，生在富贵人家，这平康坊想必是头次来，自然不知道妾就是庞十一娘。”那女子斜倚着熏笼，含笑道。

“你叫庞十一娘？”子云眨眨眼。

“公子见笑了。”庞十一娘秀颈微垂，伸手在青铜博山炉上袅袅的香烟中挥了挥。

云见眼前女子和颜善笑，婉转生姿，突然想起几日前在魏王府中情形来……一时间，不由得又羞又愤，颊上生热，垂下眼去。庞十一娘见眼前少年面上发红，低垂下眼睛，还道他是年小心怯，因此抬头一笑，站起来，款款走到子云面前来，一只手缓缓搭在子云肩上。

云眼见着那鲜艳的红裙移到自己眼前，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垂下眼来，忽又觉肩上一热，抬眼看时，一只素白纤瘦的手指正放在自己左肩上……猛抬起头来，和庞十一娘的眼睛相对。子云以为，他那样静静看着，这女子一定会慌张，可是，直盯了片刻，庞十一娘的眼神依旧如初，明媚的双眼中无丝毫慌乱。

云不解。记得自己和昭儿初见面时，每一次眼光投向她，她总是低下头来，不语先羞，低垂粉颈的样子，爱煞人也。

想到这里，心头一紧。

庞十一娘看眼前少年猛然间把眼光投向别处，面上有恨痛之态。立刻就明白了：这孩子，有情伤在心！如是想着，心中爱怜更甚，却不语言，默然走到门外，唤人来。须臾，方才那小丫鬟拉开门走了进来。庞十一娘吩咐那丫头让厨下速速备些酒菜来。

“你？”子云抬起头来，看着庞十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