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开口了。”庞十一娘偏过头来，冲子云一笑，转过身去，取下案上放着的琵琶。

……

清歌，美酒，佳人。

云只觉身如坠入云中，真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公子籍里？”酒到酣处，庞十一娘微眯起眼眸说道。

“长安。”子云想也没想，张口就说。

“坊里？”庞十一娘端起酒杯，在唇边晃了晃。

“崇仁坊。”子云犹豫了一下。话出口后方意识到，在倡家如何能说实话？微垂下眼睛，再抬起头来，看庞十一娘眼波流转，面上微笑，心道“不好”，不会被她猜出来吧。然而转念又一想，崇仁坊住着那么多人，连开饼店的都有，庞十一娘如何能猜出自己是皇子？

庞十一娘看眼前少年眼神闪动，心中了然。十多年的风月生涯，阅人无数，哪怕是最细微的眼神，也逃不过她一双杏眼。看他虽一身布衣，犹掩不住超尘绝世的风神，听他说出“崇仁坊”三个字出来，不由想到了那个名字……笑了一笑，也不说话，抬起皓腕，拿起小炉上煨着的酒壶来又满斟了一杯递到子云手中。

“天冷，公子衣裳单薄，再喝些酒吧。”

“多谢！”子云接过来，看也不看，一仰头，喝了个见底。庞十一娘看子云一口气喝完，并不言语，又满斟了一杯。就这样，子云连喝十来杯，直到热气冲上头顶。

“这荥阳的土窟春还不错吧。”庞十一娘看一眼子云，仍旧斟酒。

“比宫里的还差一些。”子云想也没想，张口就道。

“宫里？”庞十一娘眼睛微睁。

“家里。”子云眨眨眼，从庞十一娘手中一把夺过酒杯，放到自己面前，笑着说。

“公子，这是最后一杯了，喝了这酒就该歇息了。”庞十一娘一动不动看着眼前人。

“我也想歇了，在哪里歇？”子云觉得胸口“突突”直跳，眼前猛地一晕，低下头喘了喘气抬起头来，盯住庞十一娘说道。

“公子如何称呼？”庞十一娘知道眼前人已经有酒意了，遂伸手从盘中拈出一方莲花糕来，递了过去。子云微一启唇，莲花糕就被那纤瘦的手指送入口中。

“家里人叫我三郎。”咽下莲花糕，子云喘着气说道。

“三郎。”庞十一娘站了起来，坐到子云身边，伸手搭到子云肩上，细喘微微。

“十一娘……”子云转过脸去，拿下那只手，搁到自己手心。

“公子该歇息了，环儿……”庞十一娘低头一笑，轻轻抽出手，站起来朝门外喊。

“十一娘……”门开了，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女走了进来。

云看那少女，石榴红裙，同色小袄，黑鸦鸦头发松松挽了个流云髻，斜插着碧玉步摇，耳边晃荡着两颗圆白的大珠子，圆脸面，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

“‘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子云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向那少女。

“环儿，好好伺候三郎。”庞十一娘看一眼那叫“环儿”的少女，看一眼子云。

“三郎！”环儿看子云摇晃着走到她面前，睁大了眼睛。

“阿素……你怎么在这里？”子云一把捏住环儿双肩，咧嘴笑道。

“三郎，她叫‘环儿’。”走到门口的庞十一娘转过头来道。

“‘环儿’？那你叫什么名字？”子云猛然放开环儿，跌跌撞撞朝庞十一娘走去。

“我是庞十一娘，今夜让环儿伺候你吧。”庞十一娘笑靥如花。

“哈哈哈！我知道了，这里是倡家，你们是倡伎。”子云抓住庞十一娘衣袖，大笑道。

“是，这里是倡家……公子您是崇仁坊里朱门大府的公子，若您嫌弃这里，十一娘可以差人送您回去。”

“不，我不回去，今夜，我就要在这里！你说你这里是倡家，我看更像诗家……哈哈哈……诗家……像是诗礼之族小姐的闺房……哈哈哈！”

云仰头大笑起来。

“环儿！”庞十一娘一手扶住摇晃的人儿，一边唤环儿过来。环儿走过来，庞十一娘以目示意，让环儿扶子云上床，自己抽身走开。子云头脑昏昏然，如坠雾中，辨不清东西，只觉眼前晃着的女人脸孔换了，一个如熟透的果子似的美貌妇人脸面变成了一张嫩汪汪如青果子一样的脸来……以为自己看错了，遂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眼前还是那少女的脸……于是猛一抬头，却看到一抹橘色披帛的影子从半开的门中闪出……于是猛甩开环儿，踢开门，踉跄着朝那披帛扑了过去。

“我不要环儿，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