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下两日,人马困乏,道途艰难。可是子云却希望大雪永远不要停!雪霁天晴,路好走了,离长安也就越来越远了……可是,雪停了,太阳出来了,积雪很快化掉,马蹄又轻起来。
十余日后,朔州到了。
“殿下,朔州一过,就是突厥了。”晚上,温德仪来到子云房中。他此行即将终了,送子云到两国边界他就回去,只国子祭酒白又新送子云到突厥牙帐。说实话,对于温德仪,子云本无感觉,但这一路上,冷眼瞧他为人不错,尤其听白又新说他与秦武私交甚笃后,每见他越觉亲切。此刻,见他面上很有一些伤感之态,于是邀他坐了慢慢叙来。
“天气若一直晴好的话,温大人尚可以在除夕前快马赶回长安。”子云微笑。
“除夕前赶回长安……如今来看,似乎不太可能。”温德仪微微摇摇头道。
云微笑,片刻,忽然想到一个话题来。
“听说大人与朔方秦将军私交甚笃?”
“是。”温德仪点点头,顿了顿,唇动了动。子云瞧这样子,知他有话要说,大约是嫌不方便,于是屏退左右,令他说来。
“自十年前,臣结识秦将军后,便一直书信往来,未曾辍怠,一月前臣还接到秦将军的信,秦将军在信中提到了殿下……”到此,温德仪住了口。
云点点头,他知道,十多年来,秦武虽人在灵州,可长安的事情,哪一样瞒得了他?他的眼睛,在盯着长安,盯着长安的两个少年——自己和子玉。自己生母早逝,朝中无外戚为后援,不得立为太子,然而父皇疼爱非常,皇后与太子早已不满,朝中也颇有议论,这些年来,若非他与老师陈沅暗中鼎力相帮,还有宰相宋若水的周旋,纵然父皇宠爱,恐怕自己这个亲王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吧。
想到此,子云微微一笑,对温德仪说了些客气话,温德仪连连称谢后方出去。
“殿下?”温德仪刚出去,高成礼走了进来。
“你在外面都听见了?”子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仰起脸看着高成礼。高成礼瞧子云如此,趋进一步,紧挨着子云道“殿下变了”。
“我变了?”子云睁一睁眼。
“是。殿下以前最不喜与朝臣交往,如今却与他们闲话起来。”高成礼笑道。
“也许吧。父皇令温德仪送我,他又是兵部尚书,我能怠慢他么?”子云挑眉。
“温德仪与秦武过从甚密,一个朝官,一个地方节镇,一个清贞刚直,一个威名赫赫,这两人若都肯帮助殿下,则殿下将来……”
“住口!”子云厉声喝止高成礼。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高成礼垂下眼睛,嗫嚅道。
“没你的事了,早些去睡吧,明儿就要离境了。”子云挥挥手,打发了高成礼出去,自己和衣躺下,然而耳边却始终是高成礼方才说的那句话……若秦武他们肯帮助自己……可是,要他们怎么帮自己?军变?那岂不是谋反?乱想了一通,没个头绪出来,眼前却是走马灯般一个个人、一件件事从眼前掠过……尤其是昭儿的脸出现在眼前时,心中越感凄哀,觉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最后索性坐起拿出随身携带的《易》翻看,不久,眼光在一句话前定住。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在心中默默诵读几遍,忽然脑中一闪,一头躺倒。
“自强不息!自强不息!”
闭着眼睛,反反复复在心中默念这句话……竟然慢慢睡着了。
次日,随行众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殿下容光焕发,言笑晏晏。
白又新也纳闷:这是离开长安时那个泪流满面的少年么?
“殿下?”高成礼瞅了空子小声问。
“想开了,什么上门女婿、什么人质……全都无所谓,活着要紧,不然,对不起那些看着我长大的人!”子云目视前方,朗声答道。
……
日将暮时,边境到了。
眼前,一望无际,远处苍灰的天空和枯黄的草原连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天苍苍,野茫茫!”坐在马背上,子云紧了紧披风道。
“只是缺了牛羊。”高成礼接过说。
“牛羊是不缺的,听说现在的羊肉很美味啊!”白又新脸上浮起一丝笑,看着子云。
“哈哈,白傅说得好,到了这里可以吃到长安没有的东西啊。”子云也笑了,笑毕,仰头看天。也巧,正好一只苍黑的大鹰从天际掠过,迎着西下的日光,在子云头顶盘桓着,巨大的翅膀张开来,在夕阳映照的金黄草地上投下一抹浓重的阴影。
“好鹰啊!”有人感叹。
“是,草原上的鹰,自然比中原的强!”有人接道。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来,纷纷赞叹那鹰。那只鹰也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云就这么看着,直到那只鹰飞入了天地不分的地方,消失了影子。
“这鹰,惟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展翅高飞!”白又新重重地感慨。
云回过头来,看白又新。
白又新笑笑,继续仰头。一缕日光照在他清瘦的脸上,映得一张脸灿烂辉煌,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整个人也仿佛年轻了许多。子云看着这夕阳中璀璨的中年人,忽然觉得很陌生,似乎从不曾认识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