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马蹄声声。
过了关,眼前越发寥廓了,风扑到脸上,寒彻肌肤,子云低头看看戴着皮手套的双手,心说若非手套,这一双手恐怕早已握不住缰绳了。随行人等倒无一人出声喊冷,倒是有人不时回头。
“想家了么?”子云瞅见高成礼也在那回头的人中。
“殿下想么?”高成礼不答,反问。
“我问你呢?”子云皱眉,又想笑。说实在话,对于高成礼,很多时候,他并没拿他作奴婢待,更多时候,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内监是他的玩伴。
“这么些天,奴婢……其实一直在想长安。”高成礼的眼睛在子云的注视下,无处躲闪。子云清楚地看到,那里面,有一种叫“愁思”的东西。
云默然,把眼睛转向前方,迎着猎猎北风,拍马遽驰。
乡愁,乡愁啊。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亲王还是奴婢,乡愁都是一条虫子,拼了命地钻到人的心里,死死盘踞在那里,时不时地拱起来在心上啃噬一口。
天刚黑,帐篷扎好的时候,前方来人了。
火光点点,人喊马嘶,声彻天地。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慌乱,子云也拿不准,只好骑上马,令众人摆好队形,单看前头情形如何。倒是白又新镇静,大声安抚了一番,又和子云商量。
“应该是阿不思可汗派来迎接殿下的吧?”白又新道。
“既然是来迎接我的,为何有人大喊大叫?”子云皱眉。
“或是正在打猎也未可知。”白又新道。
云半信半疑,仍旧皱眉,拿了弓箭横在马前。
片刻,喊声消失了,仿佛被静夜吸走了一般。星月之下,驰来一队人马,突厥打扮。
“来者所系何人?”随从将官打马前问。
“可是大齐和亲使者?”对方不答,却冲出一个年轻人来,于马上高声问。
“正是。”子云朗声答道。
“可汗长子、突利特勒前来迎接大齐楚王。”那人道。
云闻言,拍马前行,那人也更进一步,两匹马将遇之时,各自打了个旋子。立住后,子云仔细看那人。
古铜色国字脸,长眉深目,高鼻厚唇,衣饰华贵,在火把的照耀下,腰间佩刀柄上的宝石闪烁如星。
“可是突利特勒?”(1)须臾,子云问道。
“是楚王吧?”那人双目炯炯,直盯住了子云脸瞧。
“正是。”子云昂头答道。
“哼!没想到我姐姐的丈夫这样小!”那人猛仰起头来,“嗤”一声。
“哈哈哈!”顿时,火光里的突厥人一齐大笑。
云眨眨眼,动了动唇,刚想说话,不料那突利特勒转过身来,扬了扬眉毛,直直看着子云,眼睛眯起,嘴角咧起来。
“不过,长得真够白嫩的!”
“哈哈哈!”突厥人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突利特勒!”不待子云答言,白又新跨上一步,正色道。
“哼,我父汗要给姐姐从中原找个女婿,没想到你们却拿这个还没长大的雏鹰来搪塞……中原皇帝没儿子了么?”
“不许侮辱我大齐!”高成礼下马上前来。
“你是谁?”突利斜睨高成礼一眼,恶狠狠道。
“我是……”
“下去!”高成礼正想答言,被子云喝住。
喝退高成礼后,子云翻身下马,大步走到突利马前。
“请特勒下马。”子云朗声道。
突利看子云一眼,又看一眼子云身后人众,见所有人等俱怒目而视,甩了甩长发下马来,大步走到子云面前,这才发现子云并不他矮,微微有些吃惊。
云看着突利,心道这个粗鲁的家伙真有些麻烦,还没成他姐夫呢,就已经和自己较上劲了,居然称自己是“雏鹰”!不过,这“雏鹰”二字中毕竟也带着个“鹰”字,敢情自己在他眼里还算是鹰的,暂不和他计较,待成了亲,找机会叫他看看自己究竟是“雏鹰”还是“雄鹰”。想着,却正了脸色。
“突利特勒,小王奉大齐皇帝之命前往贵部与临晋公主成婚,以成两国之好,现天色已晚,前行不便,营帐已具,请特勒歇息!”说罢,做了个请的动作。突利特勒瞧子云如此,回头摆摆手,身后的突厥人一齐下马来。
“我们自己有帐篷,谁要住你们的?”突利瞪瞪眼,转身而去。
1)突厥可汗子弟谓之“特勒”(《旧唐书》卷一九四上《突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