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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福来怀上了孩子,这本来是好事。这意味着福来可以嫁了一位条件很好的男人,将会一辈子富贵。姑姑就更爱在别人面前吹了了,福来似乎真的就飞上枝头当了凤凰。福来更幸福。
可是好景不长,好事变成了坏事。原来那贾导是有妻室的,他之所以欺骗福来是想借腹生子,让福来为他生个儿子。
这件事很快就让贾导的妻子知道了。本来就是丈母娘家当靠山,在家里只能是老婆指点江山的贾导,居然在外面沾花惹草确实是胆大包天。这回贾导真是劫数难逃了。
贾导的老婆大人也真厉害的,她一纸诉讼书把福来告了,告福来破坏家庭,影响社会稳定发展。东窗事发,贾导也就想法子遗弃福来。不久他就调回了原地,福来再也联系不上贾导了。
福来真是比窦娥还冤,但是这冤绝平反不了,自个儿明白这事。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吞。
福来大腹便便的时候,姑姑只好在镇郊找了个地方给她住下。她现在是不能早饭店里干活了,这事情挺丢人的,女孩子家怀了个野孩子,这怎么能出来见人呢。这对饭店的声誉也不好。哎,这年头的风气不好,年轻人容易学坏。饭店呀,发廊呀,发生这样的事情,人们总会指指点点,当老板的是最难堪了。
姑姑想办法让福来去堕胎,好不容易劝说动她,到医院检查后,医生却说这孩子不能打掉,否则大人也会没命。那就不能拿命来玩了,先把孩子生出来再想往后的事。
于是,姑姑想方设法地给福来找门家,一定要在孩子出生前给她找到合适的男人。
谢天谢地,终于有男人愿意带着绿帽子娶她了。
那男人是镇上卖烧鹅的大舌头。这男人快四十岁了,样貌能让人看得顺眼,有点大舌头,听习惯他说话了,沟通就没有什么障碍。他从明日闻过女人的味道,身上满是烧鹅味。他父母早亡,他目前的全部财产是一个烤鹅的炉子,和一所有着一个世纪的大屋。听说是政府要保护的文化遗产,所以大舌头一直也不敢拆掉一块砖瓦再改建。
大舌头要添女人了,而且那女人是福来,这真是件轰动的事。一时轰动起来,人们议论纷纷,抑扬不一。
福来能嫁给大舌头,她自己也似乎满意了,只是从那以后就没有人再看到过她的笑容。那清亮的声音以及甜甜的笑声,那穿着裙子袅袅娜娜的端着盘子、茶水招呼客人的情景,只能是人们的回忆了。也会有人记得她那美丽的侧面画。人们说起她,也总会说起画家,说起贾导。
福来在抑郁中艰难地等待生产的到来。终于生了个儿子了,她高兴,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她不高兴,因为这是一个私生子,这孩子不是大舌头的,真难堪。
后来,孩子慢慢长大一点了,就发现这孩子有点傻根,并且是越大就越傻。真是造孽。也就这个原因别人都叫他半斤。
5
半斤长大了,却是个傻子。福来后来也没有再生孩子,但这个应该是大舌头的问题。半斤傻,半斤捣蛋,福来总会护着他。大舌头就整天吵吵嚷嚷的地训孩子。一家人还挺幸福的,虽然生活紧巴巴的。
过去,大舌头的生意很不错,只要他把车柜子一推上街,不一会就卖完了。
现在烧腊店多了几家,各种新奇的卤味烧腊都有。其中“合口味”花样熟菜店里的菜让所有街坊都垂涎三尺。老板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听说到过大城市里当过师傅呢,所以他制菜的技术绝对一门绝技,制法也是现代化的,十分先进。而大舌头的烧鹅已经落后了,十年如一日的没什么新花样,人们吃腻了。“合口味”一开店就门庭若市。大舌头的烧鹅也只能腊干了。虽然价格比那“合口味”的便宜多了,但每天也只比原来少烧一半。大舌头心里很不舒服,但是这市场竞争是残酷的,适者生存,弱肉强食。
要准备晚餐的各种菜肴了。太阳渐渐收敛灿烂的光芒,菜市场里的菜档准备就序,繁杂的声音乱于耳。
十来岁的半斤跟着养父大舌头到菜市场里帮忙,他吃力地推着车柜子。这老旧的破车子,一路推来咣咣当当的,招摇过市。那长了锈的轴子,费了很大的劲地才推动。大舌头每走一段路就爱惜地骂一次:“破车子!破车子!”半斤也跟着骂起来。
半斤跟大舌头在车柜子内守着,客人寥寥无几。直到天色也暗了,烧鹅也只卖了一点点。大舌头心里很焦急,又无奈。今天的生意太坏了。
“哎呀!真不知道晚上吃啥菜?”一个体态臃肿的妇人走到车柜字跟前,用手拎拎几块切开的鹅肉。却在犹豫着该不该买。
大舌头正等着她买呢。
“喂,富婆。盐局鸡新鲜出炉,味道好极了。”
对面的“合口味”的小伙子一个招呼就把妇人叫过去。“合口味”店子里一阵浓浓的熏香。
大舌头已经火冒三丈了。
妇人走后,小伙子还得意洋洋得对着大舌头说:“老祖宗!你就别跟我抢生意了,还是回家跟你的女人那个吧,好生个种,免得断香火。”
大舌头已经气急败坏了。
“你看你家的半斤傻乎乎的,就是不傻,那也不是的功劳啊!”小伙子正说着,大舌头已经抡起拳头向“合口味”柜台内扑去。
两个人就厮打起来了。小伙子年轻力壮,得势不饶人。他一个拳头就打得大舌头一个踉跄跌倒。那打在胸口的拳头,让大舌头顿时浑身疼痛痉挛,口中还吐着血。
大舌头回到家,一脚踢开破门。福来从里屋出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大舌头一手把她拽过来,推倒在地上。他第一次对着福来骂:“臭婆娘!破鞋子!”
福来躺在地上痛哭着,半斤也哭了起来。
6
这件事后大舌头得病了,他患了肝癌,已经患病了很长时间,现在才治都已经晚了。不久,大舌头就抑郁离世,同时也对福来充满了歉意。
秋日的黄昏,夕阳血红。福来孤独地呆呆地在大院里,守侯着西天边的那一轮将落进山林的夕阳,余热还能温暖她那冰凉的手。
一间大屋子显得冷冷清清,福来就把两间空房子打扫整理好,租给外人住,换点钱维持生活。她已经不养鹅了,为了增加收入她养了一群鸭子。
孤苦的福来带着心爱的傻孩子。人间的冷暖,生离死别,让母子两人的日子变得苦涩。
杜鹃的同学陈尚天是半斤的表哥。白天里半斤多半光阴是在大屋子里度过,偶尔会出来玩玩,但总是阿妈带着出来的。只有去表哥家里玩,他阿妈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去。陈尚天的同学杜鹃、李岚岚、余杏子、、陈田等也挺喜欢半斤这个傻孩子,他们会逗着半斤玩。半斤没有上过学,年少天真的孩子们常常乐不可支地教半斤学点老师教给他们的知识。只是半斤脑子不灵,许多东西都不能领悟,记性也不好。也因此,杜鹃跟半斤从前就熟悉,后来杜鹃到外地上学就没有往来,也就比以前陌生了许多。而且,半斤越长大就越傻,这个世界的东西离他也就越来越远了,他就越来越不明白人世间的事情了。他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来连阿妈也常常无法跟他沟通。
越来越傻的半斤似乎除了对音乐有种特别的钟爱和敏感。他喜欢听歌,在家里他总挨在收音机旁入神地听着歌。只有这时候,他眼里会找到闪亮。他虽然不会唱,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总会咿咿呀呀地哼着不成曲的歌。
半斤太喜欢音乐了,遗憾的是没有人能教他学唱歌,他依然活自己的世界里,他很孤独。许多时候他不是咿咿呀呀地哼歌,就是支支吾吾地乱说话,谁也不理解傻子的内心。
半斤看到别人用嘴吹口琴,他很兴奋,他终于发现这种新奇的玩法。有一段时间,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口琴,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偷偷地吹。后来就常常拿出来吹了,声音越吹越响亮,曲子越吹越顺畅。他不管去哪里都带上他的口琴,这是他唯一的伴侣,他常常不经意地就拿出来吹。他很自豪自己的本事,虽然周围的人都不以为然。
可是有一天,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子却带着一群小流氓闯进半斤家里,硬把口琴抢去了。理由是,这个口琴本来就是小男孩子的,是半斤拿了他的,他说半斤是故意偷他的。
后来半斤就没有再弄到一个口琴了,他伤感了好长一段时间,总是一个人发呆地坐在收音机旁,一声不吭,皱紧眉头。
但是半斤很聪明,他想吹曲子了,就摘片树叶子卷起来,放进嘴里吹。“叭布叭布……”
今天,半斤居然看到了有人在弹吉他,这让他好生奇怪,并且他很喜欢那个古怪的东西。杜鹃打发他走的时候,他是那么的依依不舍。他走的时候,像新娘不愿出门一样,一步一回头。
7
杜鹃不厌其烦地讲述着关于福来和半斤的事情。直到太阳消失了,上弦月爬起来了,忧伤冗长的故事终于讲完了,可是谁的心里都不轻松。
夏洋听着听着也爱往下听了,虽然故事很伤感。故事也徒增了夏洋的懊恼,为什么都是些伤心的情节。为什么人们的理想总是事与愿违。他为福来的不幸而难过,他同情她,同时又恨她的不争。他也可怜傻子,那上一个怎样的世界呢?没有人会懂得他。
蒲葵树在晚风中舒展筋骨。广玉兰的白色小花的清香赛过香水。虫子在吟唱。今夜却是那么冰冷。
造物主也许早就想好了让什么样故事在人间里上演,情节的轮回只不过会随时发生在那个人身上而已。也许它要让人间多点悲欢离合,多点苦痛挣扎,多点不幸降临,让人们懂得百味人生。
夏洋越来越痛苦,他以为自己的处境只能带给他一个尴尬的人生。他怕自己中有一天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他仍然觉得自己就这样下去很可惜,甚至很可怕。他不想同样痛苦的故事发生在自己和心爱的人身上。他预料着他们的困难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