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清秀的脸。这时他又看到,远远地还站着一个人,高大魁梧,骨骼分明,很像是赵广陵……但他什么也不想说,一言不发地和大家握手拥抱,一言不发地钻进车里,瘫软地靠在了车座上。
天凉了,一年一度秋风劲,大街上已飘起了黄叶,一片一片的。
这时,魏刚忽然指指后面说:看到了吗?来接冯慧生的,除了文化局的焦和,还有齐秦呢。冯慧生被撤职了,焦和自己辞了职,单龙泉这几员大将,上得快也下得快,下一步就看齐秦了。
韩东新茫然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对于政治的认识,魏刚一向自以为是深刻的;对于古城这片土地的了解,魏刚也自以为是清醒的。但是,直到韩东新真的被人带走了,他才更加真切地感到,自己这种认识和了解还是多么地肤浅。
家里一下子就像塌了天。大家都不约而同围坐在老岳父已经灰暗的客厅里,一个个垂头丧气,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似乎满屋子弥漫着可燃气体,一点声响一下碰撞就会引发可怕的爆炸……只有韩东新那个才三岁大的孩子,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刚要说话,阎丽雯啪的就是一巴掌。孩子委屈地大哭起来,撒腿就往楼上跑。老太太的病又犯了,正哼哼叽叽在楼上躺着呢,阎丽雯吓得又把孩子追下来。这孩子更委屈了,干脆躺在地上打开了滚……韩爱国唉了一声,一把搂住孙子,竟滴下两滴老泪来。
韩东萍倒像是女中豪杰,瞪老父亲一眼说:大家也别哭丧着个脸,还是快想想办法吧。爸,你当了一辈子的官,故旧门客那么多,平时跑断了门,现在出了这么大事,就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
如今的韩爱国,的确已经老朽了,用手背揉一下眼睛,也像小孙子那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半天才说:
如今的人浅薄得很,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哪里会站出来说句话?况且这个全世昌是外地来的,省里几位主要领导也换了,我们那一茬人不是人大就是政协,哪里说得上话?一下午我倒是打了好多电话,不通的不通,占线的占线,明儿还是亲自下一趟省城吧。
对,该找就得找,该说的话就要说,反正他们又把你怎样不了。韩东萍说到这里,又扭头对丈夫说:还有你,平时总说和全世昌是老同学,关系硬得很,还不赶快找找他去?
好吧。
韩东萍又说:依我看,这几天丽雯就不要回家了,妈也病了,爸又要到省城,你就住在这儿,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行……阎丽雯应着,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魏刚本想安慰阎丽雯几句,看看韩东萍已站起来,觉得又似乎不妥,只好招手叫上女儿,一家三口离开了老岳父家。等坐上出租车,他才忍不住叹口气说:丽雯这女人也真可怜,刚安顿下来,怎么又出这么大的事儿,你有时间也安慰安慰她。女人们心小,别再想不开闹出别的事儿来。
韩东萍却不以为然地说:依我看,她这个人就是个克夫的命,谁跟着她谁倒霉。当年广陵不是因为她,能来到古城这地方?后来人家和她离了,不是就很快当了秘书长?对于这桩婚事,我其实就一直不同意,总觉得有点怪别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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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个别扭?
这不明摆着的吗?她是赵广陵的前妻,赵广陵又是你的同学,本来咱们和她挺惯熟,是另一种关系嘛,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弟媳妇了?还有,她当年据说和齐秦关系也不一般,齐秦和东新、广陵又为当区委书记争了个不亦乐乎,夹上个她在中间,这不是把关系弄得复杂了?老实说,我总觉得,这一次东新受人陷害,保不来根子还在她这儿呢……
说到这儿,韩东萍看看坐在前排的冉冉,伏在他耳边说:我听说,齐秦当了区委书记那天,还专门叫过她一次呢。
有这样的事?
魏刚觉得自己的心直发抖,吃惊地看着她。
这事错不了,有人在宾馆门口看见的。当然,至于找她做什么,就不知道了……但是,男人和女人的事,真的说不清,你说是不是?
不可能,不可能!魏刚听她越说越离谱,立刻很坚决地说:即使当年有那么点儿意思,也已经时过境迁,十来年时间了……不过齐秦这个人我现在总算看清楚了!我今天已经见过老侯了,听他那口气,背后一定是齐秦在捣鬼。齐秦自己从这项工程中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反而把自己抹得光光的,责任全推到老侯他们身上,老侯把齐秦也恨透了。据老侯讲,十九局之所以赞助丽雯十万,就是齐秦出的主意,老侯出面拉的冯慧生。不过冯慧生这个人也真够可恶又可怜,始终还记着咱们闹单龙泉的仇,结果全被齐秦给耍了……所以像这样一个见利忘义、有奶便是娘的小人,哪里会那么有情有义,对一个女人的感情会保持那么久……实话说,我有时怀疑,像齐秦这种人,也许根本就不懂得“感情”二字。
这倒也是……韩东萍说着,若有所悟地看着他。
这天夜里,魏刚和全世昌进行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次谈话。
不管官场还是商场,不论是春风得意还是暴起暴跌,自己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干脆利落,最看不惯那种畏畏缩缩的死蔫样子,即使最后蚀光了本也是一条汉子一个大写的人……可是这次与全世昌的谈话,他却有种无法应付也无力把握的悲怆,好像被剥光了衣服示众似的。加上连着熬了几夜,心痉挛般地直发抖,他真怕自己一下子晕倒在全世昌的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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