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_鸡窝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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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1 / 2)

芦花鸡灰溜溜地回到号子。

女囚们私下议论:“该!这个事儿妈得了报应,不敢再上队部胡说了吧?”老母鸡却说:“狗改不了吃屎,瞧着,三天以后,她还会往队部跑!”

真叫老母鸡说中了。第二天晚点名后,芦花鸡跑到大门口:“快让我上队部——”

“又出人命啦?”小郎慢悠悠地问。

“这回是真的!”芦花鸡满脸煞白,雀斑全凸了出来。

“真的?回去等着——”

芦花鸡不回去,一定要见皮队长。小郎再不上当,把瘦小的芦花鸡拨了一百八十度,使劲搡了一把。姓芦的趔趄几步,差点跌倒,可还是梗着脖子不走。

“听见没有?等我锁上各组的号子再带你去!”小郎气得又搡她一下。

两人像沾上北京知名的土特产牛皮糖,正在拉拉扯扯叽哩咕噜之际,鸡窝组的号子里飞出三只“鸡”——九斤黄、柴鸡和老母鸡,一个个扑拉着胳臂大叫:

“快请游大夫——”

“吐血啦——”

“了不得啦——”

各组号子的门全开了,女囚们被叫声吸引到院子里,有的不顾违反“不许串号”的规矩拥到鸡窝组去看热闹。更多更响的惊呼波涛似的一浪高过一浪。

(bsp;“怎么了?”铁丝网外露出皮队长的俏脸。

“三组又死人了!”小郎手忙脚乱开了大门。

“真的死了?你去看了吗?”

“还没有。”

“嘿——”皮队长慢条斯理地往院里走,心想这帮女囚唯恐天下不乱,在她们嘴里芝麻都能变成西瓜,边走边喊:“回去!都回去!串号!要关禁闭吗?”戴着铁戒指的手不停地挥动,女囚们纷纷缩回自己的号子。

皮队长的脑袋刚伸进三组的门,火速又转了过来,锐声吩咐跟在身后的小郎:“叫游大夫——”

烧鸡饿了一个多星期,已到弥留阶段。她觉得心中半明半暗,身子虚飘飘地仿佛悬浮在空气里。绝食到第五天,她就不用上厕所大小便,那种铁片绞刮肠胃的“酷刑”感也消失了,像一只彻底倒空的玻璃瓶,空灵剔透,只等着最后一刻到来,便能上那个世界跟心上人永远在一起了。闭着的眼帘里出现了“吕布”,还像二十年前那样英俊,崭新的淡黄卡其布长裤裹着两条修长的腿,矫健地向她迈进。她伸出双手飘飘悠悠迎上去,一步一步,快了,快了……就在两双手即将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两个最最熟悉的字钻进她的耳鼓:“老吕!”老吕?“吕布”?她一惊,从虚无飘渺中一跤跌回小铺上。努力凝聚剩余的精力,断断续续听到游大夫的话。“吕布”没有死!还活着!他活着我怎么能死?!这个消息大大震动了垂死的她,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禁锢生之念的牢笼,全身的细胞都调动起来:活!要活!活下去!一个淡黄的影子在面前晃动:吃——吃——吃——吃饭!就能活,就能得到后半生的幸福!没有一丝血色的发青的唇吐出了要吃要喝的愿望。

烧鸡的还阳,乐坏了老母鸡和柴鸡,马上向伙房提出:换饭!那稀汤寡水的病号饭越吃越病,去它娘的!换窝头!打饭的时候,老母鸡跟发饭的老头干了一架,“应该补上一星期的窝头,一天四个,四七二十八,凭什么让你们多吃多占?你们不也是二劳改吗?”老头不是省油灯,哪儿把老母鸡放在眼里?补窝头?这辈子没听说过,等下辈子你当了劳改农场的头儿去补吧!每顿的窝头都是有数的,我上哪儿给你变去!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动手开打。小郎镇压不住,又见各组打完饭后,大笸箩里还剩下十来个窝头,便插言道:既然病号能吃饭了,补两个窝头吧,你们伙房才两个人吃不了这么些。老母鸡不干,老头更不干,小郎准备去叫皮队长来,两边才收兵。这顿早饭老母鸡端来了三个窝头一碗粥一块咸菜,烧鸡强咽下一个窝头一碗粥,剩下的归了两个“有功之臣”。中午,柴鸡跟着老母鸡上阵,一起对付伙房老头,又多争了一份午饭。烧鸡看着四个窝头两大碗菜汤,没有一点食欲,只觉得胃里丝丝拉疼,但是活下去的意念迫使她啃了一个半窝头,加上几口菜汤。晚饭,她又咽下了窝头、粥……

十来天没有运转的胃壁已经薄得像纸,粗粝的窝头咸菜冲进去根本经受不起。晚饭后烧鸡疼得在小铺上来回翻滚,老母鸡以为她着了凉,忙给她倒了碗热水。热水下肚,烧鸡哇的吐了一地,一口接一口,吐到后来往外喷的都是鲜血。

游大夫进来时,烧鸡两眼已翻白,地下一片狼藉,紫色的血块中混杂着黑的咸菜黄的窝头。游大夫随手用那块黄色提花枕巾盖上烧鸡的脸,对小郎说:“要一辆平车,送医院!”她本来想查问:谁给恢复普通饭的?后来一想:人已不行了,不必废话!方队长挨批斗下了台以后,女劳教队有好些事都不按规矩办。这帮人都不懂医药常识,皮队长又不是好惹的,万一追查责任,牵连上自己。算了!烧鸡即使救不活也不过是个囚!

鸡窝十九(1)

烧鸡死了两天,晚点名时老母鸡遇见谢萝,黯然说:“唉!鸡窝组风水不好!”

“别这么说,哪个号子都死过人!”谢萝呆的年头多了,知道的事不少。

“不像这个号子连着出事!”老母鸡还在钻牛角尖。

“你怕吗?”

“我怕什么?又不是我害的她们!”老母鸡嘴里挺硬,心里却在打鼓。

鸡窝组里疑神疑鬼的不止一个,过了几天九斤黄说是半夜里有人哭。全组都紧张起来,当天夜里都不敢睡,都等着听听是不是烧鸡的声音。

梁上的电灯泡发出青幽幽的光,照着十来平方米的号子,照着躺在炕上的五个女囚。小铺上乱糟糟地堆着稻草,铺盖已经卷走,送进仓库,等烧鸡的家属来取。芦花鸡本想搬到这个组长的宝座上去,九斤黄一弄鬼,吓得她也不敢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内院外各种杂音逐渐消失,寂静如一块极大的海绵,膨胀弥漫,占领每一个角落,最后只剩下各人的血液流过耳膜的呜呜声。柴鸡熬不住,打起鼾来,被九斤黄推了一把,蓦然惊醒:“呃——呃——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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