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灯昏黑,前屋后房人且睡,盔甲乱倒,不过避一时心嫌;弩有静置,逃不过心靥惭愧,枪做两截,避不开一时溃败。
“即使输了,也无甚大不了的事。且说你与大空翼的天赋与武功均不相上下,何况他还有在外修炼多年的岬太郎协助……”
有人淡淡地,却满是无奈地说着,目光始终离不了在阴阴灯火中如雕像般静止不动的两人:其余躯体均掩身于黑暗,火苗只映出若林的半张脸孔。故意拨到前头的白缨遮住眉眼,颤颤火焰竟动不得那坚决的脸一丝一毫,更融化不得那冷得似石的嘴角。井泽狠狠咬着牙,嘴角竟隐隐渗血,扣住弩的右手,不停颤抖。
输了,居然输了!第一次发出的绝招竟被那两人轻易……胸中强烈的浪潮冲击着他钢铁般的身躯——那双他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臂!他能听见身体里每一个部位叹息和狞笑的声音,两个可怕的极端在他的身体里鞭策、肆虐,试图击溃他冷静的防线!大空翼,最强大的对手之一,大空翼……
“……见上大人,你不必多说。此次未能击败大空翼,是我的失策。”蓦,若林冷冷地说着,身躯却仍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胸膛里的惊涛骇浪,又谁人不晓!唤作见上大人的男人长长一叹:“何必如此执拗呢?你生来并不是为了杀戮……”
“他是我的对手!”若林竟突然转头,白缨之下黑实的眼中射出逼人的冷光,凌厉之势叫见上骇得心惊肉跳!“你说过的,是我征战整个地界,最强大的对手之一!”
这是他私教若林以来,听到的第一次歇斯底里的咆哮!此刻若林居然浑身颤抖,素来刻着冷静的双眼此时竟冰冷地扣住他,那道冷光里,是愤怒,是羞耻,更是顽固的盲目的追求,如巨大的枷锁压在若林的身上!
若林,若以你平日的冷静,你应该知道这是一把枷锁!喉咙里一股莫名的冲动正欲将言语托出,见上大人却一阵犹豫,将它封闭与喉头。虽然井泽一言不发,但从其他修哲士兵的陈述中,见上亦知道,他所受的打击,并不小于若林!
井泽,若林,这两人在这场战役之前都从未被打败,特别是若林,绝技一出便被破解,这份苦楚他见上辰夫又怎会不懂!只是……
“见上大人,我来迟。”
帐外有人前来禀告,略有含糊却并不软弱的声音在这修哲国内实是罕见。见上大人略移开身:“进来。”
那人走进来,做一个揖。却见他身着腾色青铜铠,头盔抱于左臂,一根朝天大棍附于身后,两头包铁,只叫人望之退却;黑发披散至肩,弯刀眉眼有丝丝温厚,虽说与这身憾人装束不符,却也无甚奇特,让人怪异的是他那张嘴:一颗牙齿直直抵在下唇上,真似远古刨叶而食的异兽——抑或是,同他的名字一般的,彻头彻尾的契合——泷一,只有一颗牙齿的龙——南葛的石琦是这么说的。
“启禀见上大人,正式的战帖已经下发,时间定在两日后。”泷一一个抱拳,朝见上大人禀道。见上颔首,眼角竟不能自主地撇向埋身于火苗之中的二人,那阴沉背影分明烙在他心底叫他心如刀绞,然——他必须装作无视!
他不能道破,这一切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参悟,若想真正谱写千年之前的传奇,只能如此!扣紧拳头,他极力压制住冲击在喉中波涛般的情感:“……泷,同我出来。”
毕,他狠心留下两个低迷的爱徒,首先走出帐房,朝前走去。随后跟出来的泷一听得出来,见上大人的每一步都是重如千斤,那攥紧的拳如受刑者嘴里的布,即使痛不欲生,也得拼命忍住。
“大人,泷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蓦地,见上大人竟发话了,声音极其低沉,却掩不住颤抖之意。“想必他们也听到了你的话,该怎么做,他们自己已经清楚。”
“可是您……”
“让他们自己冷静冷静吧。”
言语一出,似是自我安慰,又似一股莫名期望。见上大人转身唤进离他尚有距离的泷一:“泷,你随我来,我同你讲讲后天一战的主要内容。虽然你会听得一头雾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全权配合,我的想法。”
泷一一惊,却仍缓缓点头,二人身影,渐渐消失于浅浅余烟中。
“井泽……”
账房幽暗,屋外藏身的少女只望得见两个身影在内,僵直不动。心突然紧紧地一绞,仿佛千万把钢刀穿刺的痛楚,忧郁的瞳孔分明地看见那长发少年将指甲狠狠地插进手中的——青铜所制的弩里!鲜血隐隐自指甲中丝丝溢出……
一滴,一滴,死死砸在她的心上!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前,却又默默地退回来——见上大人说过,让他们自己冷静地反省!
井泽,井泽……
脉脉念着唤着,却只能在心里——一直,一直只能在心里;惨然一笑,抬手掩住眼角,却接不住那簌然滑落的泪,一滴明珠悄然攀上玫色水袖,于夜色阴阴中尤然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