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庞洋送走李昊后,与共苍、羽儿商量,先在弘农把货陶卖完,好做前去巨鹿的食宿川资。庞洋和羽儿推车去找各家主顾,共苍自在店中歇息等候。
庞洋带着羽儿在弘农城里劳碌奔波了一天,因为都是老主顾,又因为庞洋做生意历来都诚实忠厚,老少无欺,货陶卖得很顺利,陶钱也都收上来了,并无一点赊欠。两人高高兴兴回到店里,打算与共苍痛痛快快地打顿牙祭。谁知到了客房一看,共苍早已喝得烂醉,和衣躺在榻上,呼噜呼噜地进了梦乡。庞洋推了他几把,总也不肯醒来,只得和羽儿来到店门上,哪还有吃喝的兴致?便让店家胡乱温了些剩饭剩菜,填饱肚子了事,然后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客房睡了。
这一觉睡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肚子里突然做起怪来,一阵阵咕噜噜直响,肠子绞着劲儿地疼痛,跑了几趟茅厕,仍是一个劲儿地疼痛不止,到最后竟疼得满铺上打滚。好几次呼唤共苍,谁知那小子醉得厉害,怎么也叫不醒来。用手连连推他,推过几次,却不耐烦地说起了醉话,骂骂咧咧道:“是哪个狗娘养的推俺,俺正睡得香呢,休要讨打。”说罢翻翻身又睡着了。庞洋无可奈何,只得双手捂着肚子,硬挺着挨着,一夜呻吟不止。
好歹挨到了天明,庞洋才慢慢地睡着。此时共苍却醒来了,一骨碌爬起来,大声叫道:“大哥,你看天色都已明透了,还不快起来吃饭,也好上路。”庞洋被他吵醒,便想挣扎着坐起,不料头昏眼花,天旋地转,起了几起,总是撑不住身,扑通一声又跌了下去。
共苍觉得奇怪,走上前去,只见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密密层层的汗珠子,头发都已汗湿得打了绺。伸手摸了摸,身上竟火炭一般滚烫,不禁吓得大叫起来:“不好了,大哥怕不是病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大哥可不能死!大哥死了,俺黑子咋办?”说着立即跑去喊来羽儿和店家。
庞洋听他嘴里乱七八糟地胡说,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也不便与他理会。
羽儿和店家进来看了看。羽儿说道:“不妨事的,想是昨夜着了凉,受了风寒,发发汗就好了。”说罢,吩咐店家去烧了壶开水,熬了些面糊糊姜汤,服侍庞洋喝了几口。
庞洋喝过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嘴里只是哼哼唧唧地呻吟不止。
共苍听羽儿说不妨事,也不再理会。便把庞洋的钱袋往腰间一扎,自去城里街上闲逛。遇到酒店,便要些酒肉大吃大喝一顿。喝得有七八分酒意,便跌跌撞撞地回到店里。
此时,庞洋正在铺上热极心昏,口干舌燥,气喘着喊道:“二弟,快弄些水来我喝。”
共苍摇摇晃晃地走进房来,哪里还听得清庞洋说了些什么,嘴里只嚷道:“好酒,好酒!只是俺黑子吃不得了,明日再吃吧。”说完,一头扑到铺上,便呼呼大睡。
这边庞洋只有生闷气的份儿,欲待数说他几句,又碍于兄弟情谊,难以启齿。转而一想,这不过是个粗人,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再说这世上的人,一人一个性情。“宰相肚里能撑船”,往后既要与他们同心辅佐三弟,干大事,创大业,延揽天下英雄,到那个时候什么脾气的人碰不上?岂能婆婆妈妈,小肚鸡肠?
这样一连延挨了三五日,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温热不退,症侯愈见沉重。
庞洋自知这场病来势不清,便对羽儿道:“小妹去烦央店家,在城里寻个明理的医生,来给我看看脉息,这得的到底是何病?”羽儿依言,与店家说了,店家慌忙去城里搬了一位先生过来。
店家将那先生延入客房,至庞洋榻前坐下,举着三个指头,把双手的脉息挨次给号了,心中已自明白,又周身珍视一番,但见他四肢冰冷,身上发烧,鼻孔流青,面带浮肿,唇干咽噪,神气虚浮,便说道:“贵客此病,乃是夹气伤害,其势凶猛。理宜舒气消食,凝神而发表为当。服药期间,切忌不可生气。若是动怒,虽不至丧命,但恐短时间内难以痊愈。”遂写了药方递与羽儿,嘱咐病人务必要小心保养,调气安神。庞洋躺在铺上连连道谢,便让羽儿从共苍身边拿了一枚五铢钱,付与先生,作为药资之敬。那先生说声“保重”,便告辞回家。
这边羽儿依药方抓回药来,至傍晚对共苍说道:“药饵、药罐、火炉及柴草都在这里,黑子大哥可要用心煎药,婢子还得去捡多一剂明日服用的药材。先生说了,这药要用水两盏,煎至八分,即可温服。”临出门时又回头叮咛道:“一定要煎足八分,切记切记。”
共苍却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不就是煎副药吗,何来得如此啰嗦?”当下把草药全抖在罐里,加上药引,添上一瓢水,放在火炉上煎熬,自己便坐在一旁静静地守候着。
不料他此时又喝了酒,带醉之人,哪里打熬得住,开始还强自挣扎着,渐渐地两张眼皮粘到了一处,朦朦胧胧地睡去了。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阵焦糊腥臭的气味扑入鼻息之中,他突然惊醒。一看那药罐里早烧干了水,罐底在吱吱地响着,一团一团地冒着青烟。他一时着慌,这可如何是好?他也不敢跟庞洋说明,忽然心生一计,又舀了半瓢凉水倒入药罐里,胡乱熬了一阵,倒在碗里凉了凉,便端来让庞洋服用。
庞洋接过汤药,说声“辛苦二弟了”,便分几口喝了。喝完后忽然问道:“二弟,这药是什么味道,怎么尝着有些荷包灰般的腥煳味?”
共苍一听此言,顿时便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幸亏他有一张大黑炭脸,倒也看不出变色。他嗫嚅着说道:“大哥,你没听那先生说吗,这剂药叫做柴胡散,自然有些煳味了。岂不闻‘良药苦口利于病’,如今只要治好了病,管他什么味呢?”
“说得也是。”
共苍不敢呆在眼前,忙又去煎第二副药。这一次可加了小心,再也不敢睡觉,把那剂药搅来搅去,煎了多时,恰恰煎至八分,便端来又让庞洋喝了,仍复睡下。
如此又过了五六天,庞洋只是病热如常,缠缠绵绵不能痊愈。
那共苍身子就像铁打的一般,又天生开朗,从小没生过病,哪里知道这生病之人的苦恼。只把庞洋的病看作一般的头疼脑热,认为吃几副药自然会好,全没放在心上。
整日价地到处乱跑,任性闲游,只在酒食上留意,撒开手地花费,十几天的时间,早把庞洋那一车子货陶所卖的数十枚五铢钱花了个精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