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共苍恶骂庞洋,一怒之下走出店门,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向城外走去。这厮依稀记得,三弟去了洛阳,他要去寻三弟李昊。向人打听路径,说是洛阳在东偏北的方向约三四百里处。于是出了东城门,捡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大道,脚不沾地,行走如飞。
走了约七八十里,天已大黑下来,只得进了一个村子,敲开一户人家,向人乞些吃的,借宿一宵。这户人家也是善良百姓,见这人一脸凶相,行事鲁莽,只得把家里仅有的那几个糠饼子、菜团子热了热,供他吃饱,却借口家中人多屋少,不肯留宿。他只好走到村子东首,见有一座破旧的小庙,便踅了进去,也不管蛛网灰尘,从院里抱了一堆杂草,蜷在上面埋头便睡。
第二日鸡鸣三遍,共苍一觉醒来,也不洗漱,任着满身满头的草屑,拖了那枣木狼牙棒,又向东面走去。
走了六七十里,来到了一个集镇。此时已经过晌,共苍自从昨晚吃了几个糠饼、菜团,至今还粒米未沾,早已饥饿难挨,只觉得两眼发花,金星乱冒。见不远处有家小店,心想,俺黑子也是一条好汉,可不能饿死在这里当“路倒”,先行进去寻些酒肉,填满这张肚皮,再作计较。
想着便进了店门,见里面已坐满了人,便到墙角找了个座位坐下,高声叫道:“店家,有甚下酒的菜肴,拣好的上来几盘。”
店家慌忙过来,见他蓬头垢面,满身草屑,衣衫零乱不整,便疑惑地说道:“这位客官,俺这小店可从来不赊账的。”
共苍怒道:“你这老儿,可是狗眼看人低?老子有的是钱,休要啰唣。”
店家连忙说道:“是是是,这就上菜。”霎时间,便整置了一桌酒菜。
那共苍已是饥饿到十二分,扯了一条肥腻腻的整鸡,又撕又啃,转眼间脚下便吐了一堆骨头。他喝了一碗酒,又将面前的那些牛肚、猪肝、羊排之类打扫个精光,一坛子酒也喝得一滴不剩。还觉不解馋,又向店家要了三盘肉包子,也一并吃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总算心满意足了。将油晃晃的双手在布衫上擦了擦,拖起枣木狼牙棒向外走去。
店家急忙赶过来,拱手说道:“这位客官,您还没算账呢!”
共苍满怀里乱摸了一阵,嘻嘻笑道:“店家,实在对您不住,俺黑子今日竟忘了带钱,先记账,改日定来算还。”
店家一听,当即急了眼,冲着他嚷道:“这位客官大爷,你不要耍笑,俺又不知你尊姓大名,家住何方,一个过路客人,我若记了账,到哪里讨账去?况且,你一个人竟然便吃了五六个人的东西,共有两三百钱。像俺家这个小店,本小利薄,如何赊欠得起?望客官大爷无论如何要算还饭钱。”
“不是我故意破你赊欠的例,实在是身上没有带钱。若是不肯,俺把这布衫押在这里,改日带了钱再来赎还,你看如何?”
店家看看他那件破衫子,油光光脏兮兮的,也值不得几个钱,便说道:“你净拿些浑话来骗人。你吃了许多钱去,却拿一件破衣服顶账,俺要它何用?”
共苍见他厮缠着不放,不由得有些急了,把那枣木狼牙棒在地上咚的一撞,瞪眼喊道:“你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待要怎样才行?俺跟你说了,今日没钱,改日再来算账。”说罢,几步抢出店外。
店家哪里肯放,急忙跟了出去,拉拽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共苍心头火起,欲待发作,给店家一拳,却又觉得自己理亏,便将店家的手腕轻轻一捏。那店家早杀猪般地嚎叫起来,连忙松了手。
共苍也不说话,转身见旁边有一个几百斤重的废碾砣子,一弯腰把它给抱了起来,向着远处一扔,竟扔出好几丈远,在前面深深地砸了一个大坑。回头笑道:“让你看看黑爷爷的手段,若再歪缠,今日便砸了你的黑店。”
店家见此情景,顿时惊得面色如灰。满店里吃饭的,也都一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店家一屁股坐在地上,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道:“这个年头还怎么活啊?净出了些欺负老实人的强梁。东面崤山上出了个白吃大王,今日又冒出了个黑吃大王,我这小店还是快关了门拉倒吧。”
共苍见店家突然哭泣,心中老大不忍,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听他说什么白吃大王,颇感怪异,又走上前去,说道:“店家休要如此,俺并非白赖你的饭吃,他日有了钱,若是不来加倍还账,叫老天爷打雷把俺黑子劈了。只是你刚才说的‘白吃大王’,却是何人?”
店家抹了抹眼泪,说道:“打去年东面崤山上来了一伙强人,到处打家劫舍,抢东夺西。每次路过这里,俺都得好酒好肉侍候,从来不算还饭钱。也不知他姓啥叫啥,乡亲们只叫他白吃大王。”
共苍一听,不觉喜道:“有这等事?既然如此,俺黑子便去会一会这个白吃大王,替你讨还公道,也顺便弄些不义之财,算还俺的酒钱便是。”说完,拿起枣木狼牙棒,对店家及众人嘿嘿一笑,问明道路,竟向东南飞奔而去。
走了约莫三四十里,便渐渐地进入了山地。深秋时分,山中已然是一片萧索,天边雁叫,落木凋零,枯草败枝在秋风中簌簌抖动,飘落的树叶满山谷里到处乱飞。共苍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疾步而行,翻过了三四座小山包,便见三座巍峨高大的主峰横亘面前。山峰之上松柏丛密,层岩迭石,雾气缭绕中隐约可见有一面杏黄大旗在迎风飘舞。
共苍双手卷成个喇叭状,对着山峰放声吼道:“白吃大王,你黑爷爷来啦。”吼声就如同炸雷轰鸣,满山谷里顿时此伏彼起,到处在呼应回荡。近处山林中,有几只麋鹿野羊被惊得蹦起老高,箭射一般向远处蹿去。
连喊数声,未见人应,便又向前走去。走不多远,突地从两边松林中跳出了七八个大汉,一下子把共苍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骂道:“哪来的鸟贼,敢到俺崤山咆哮。”“他奶奶的,准是个掏窑的煤黑子,像是黑驴日的一般。”“杀了这黑叫驴日的,剥了他的黑皮,正好给咱大王蒙战鼓。”
共苍听他们骂得难听,不由得怒火上冲,暴喝一声道:“我是你们的煞星黑祖宗,今日便来抄你们的山寨,端你们的老窝。”一边说着,那根枣木狼牙棒已抡得呼呼生风,向众人劈头盖脑打去。
这七八个汉子不过是崤山上的巡山喽罗,仗着人多势众不把共苍放在眼里,其实又哪是共苍的对手,不消片刻,早有四五个被打翻在地,剩余几个一看不是势头,早屁滚尿流逃回山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