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替我梳洗,那厢哲澜在琴心堂召集落选的五个秀女,我匆匆赶去。依照惯例,殿选落选的秀女大都会获得,比普通宫女稍高些的女官头衔。
果然殿内早等着四位不认得的浅绿衣宫女,哲澜放下手中的黄地斗彩牡丹茶盅,道:“这四位女官会各自挑走一人,担任六尚中的从九品女官,此外掖庭浣衣局还少一个二等管事宫女,剩下那人就去那儿。”
掖庭是羁押犯错的内命妇之地,走出掖庭大门,穿过那条幽暗的永巷,便是冷宫谢芳殿,那样晦气的地方一般人都避之不及,倒霉的人才会被分配过去。
秀女们自觉地站成一排,由她们来回上下打量。
落选的秀女只我一人是州府秀女,另四人俱出自长安官吏之家,容貌平庸,家世能保她们通过第一关,但却并非显赫到陛下不得不纳的地步,殿选就被无情刷下。
“这姑娘生得倒水灵,怎么就错过殿选了,姑娘又是哪儿人呢?”忽有一年长女官指着我询问道。
“越州府荐上的,因病错过殿选了。”哲澜替我回答。
脑子灵光的女官立即脱口而出道:“那可得病到怎样的地步,才站都站不起来了,不会有后遗症吧!”
“太医院那儿建议她静养两三个月,以观后效。”
哲澜如实所言,先前还对我语笑嫣然的女官笑容一僵,眸中已隐去赞赏,转而向另一人问话了,最后挑了我旁边第二个吏部员外郎的女儿。
我理解女官们的私心,谁愿意司里整日供着个不做事的病秧子。果然最后只剩我一个,我注定要去掖庭。虽然之前嘴上满不在乎,但事到如今,真要去浣衣局那种鬼地方受苦,忽而觉得万分委屈,越溪居士的女儿费尽心机,竟落得这步田地,可笑极了。
沐安为自己无能为力帮助我,而对我投来歉疚的眼神,我笑着回应,本就不是她的过错。下药的侍医所言非虚,下药太过伤身,说话间的工夫,我竟无法支撑下去,我不希望晕倒在众人面前,虚弱地跪叩领命,沐安扶我起来,我轻抚太阳穴向外走去。
我正要绕过十六扇落地缂丝花开富贵紫檀屏风,如风般轻柔的说话声从屏风另一侧响起:“我那儿正好还缺一个药女,姑娘愿意去吗?”
话尽那侧缓缓走来一位气度高雅的年长宫女,珊瑚玉簪简单地挽成如意髻,一身对襟烟灰色素帛罩衣,左手串着的迦南佛珠经过多年摩挲已经失去光泽,此外更无装饰。清雅如庙宇莲池中的白莲,清冷纯净,让人既怀敬畏,又生亲近,周身散出温润光华,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见我微微颔首而笑。
哲澜身边的宫女都已跪倒行礼,端庄镇定哲澜眼中难得掠过惊讶,年长宫女向哲澜欠身问安,哲澜忍不住问道:“沈司药今日怎想到要来云光殿?之前内药局并未通知我。”
司药掌管内药局,为普通宫女诊病。六尚的女官,宫女至多敛衽为礼即可,但殿内宫女却都甘愿行跪拜大礼,可见她地位之高,绝非寻常之辈。
沈司药示意宫女们起身,解释道:“我那儿恰巧缺了个药女,所以过来挑人,忘记跟尚服说了,是我疏忽。”
内里女官分六尚,六尚之下又设有司、典、掌数人,药女其实是内药局正九品掌药。因为日日与草药打交道,身上沾着浓浓药味,宫女们戏称之药女。久而久之,掌药的称呼逐渐生疏,宫里人统一称之为药女。药女虽然品阶不高,但身处内药局,当然好过掖庭。
哲澜并不卖面子与司药,道:“内药局的药女都是自幼培训,先做三年女史,合格后才擢升为药女,苏姑娘不通药理,司药是在拿人命当儿戏吗?”
“尚服不知,内药局这几年管教疏忽,药理学得不实,我正是要挑个不懂药理的亲自调教,先前在外头听尚服说她身子不好,那恰好让她到内药局学点药理,调养身体。”
司药句句在理,哲澜听得无可辩驳,遂应承下来,转身对我道:“苏姑娘合该郑重谢谢沈司药!”
我正要下拜,沈司药却轻轻扶住我,道:“姑娘气色不好,看来身子还未康复,不需顾及这些俗礼了!”
继而沈司药放开我,轻叹道:“他下的药量未免太狠了,你脉象如此急促,恐怕调理好些日子才能彻底还转呢!”
我怔在那儿,她扶起我的瞬间居然已经替我诊脉,可见心思缜密,但她如何知道我是被人下药。
我怔在那儿,诡计如此轻易便被看穿了吗?待我回神过来,沈司药已经走远,随风轻的湘色锦帘垂下的长流苏浅浅划过我的耳畔,好像她刚才的那些话,搅乱心中安宁,连沐高兴地抓住我的手,向我道喜,都恍若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