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在希乐堂是自讨苦吃,才应下救助那株几近衰败的梨苗,殊不知那位娘娘却是位风雅有趣之人,我隔三岔五前往希乐堂,也与那位娘娘解下缘分。
除却她让我唤她如姐姐,不许我喊她娘娘,我对她的身份便一无所知,每次想要套话,都被她轻松挡回去。
然而宫内并无封号为“如”的妃嫔,私心揣测或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她与我偶尔闲谈,琴棋书画多有所涉及,此外不论是国朝女子风行一时的香道,或是古朴而甚少为女子所修行的茶道,她俱是有所涉猎,真不知世间还有什么她不了解,我在她面前每每为自己的浅薄而自惭形秽。
然而种花一事对她而言全是新鲜事物,我也总算知晓为何她的悉心照料之下,梨树还是难逃一劫。我嗔怪道:“如姐姐你每次浇花都快要淹死这树苗,修枝时又将叶片子剪得干净,难怪梨苗活不得了。”
“我想那叶子黄了,就该剪,胡乱养着玩儿,枯死了也就那么回事儿,明年就换棵李子树种下替上就好了,”她掀起裙裾,蹲下看我除草,“有时还真羡慕你们内药局的药女,整日都有忙不完的活计,不像我日子闲得无聊,只能种种花打法时间,哪天我把所有的花儿都种好了,我的时辰也该到了。”
她话音波澜不惊,死亡本该是宫内忌讳的话,从不轻易出口,或许是对未来看得太过清醒,才连绝望的话都能说得平静。我顾左右而言道:“如姐姐有空不如翻翻书,弹弹琴,换换心情,种花操心得很。”
“琴棋书画都倦了,当初辛苦学了又有什么用呢?在维持家里的虚名,多听别人夸一句,你家有个好女儿罢了,”她探手略略扶正梨苗,道,“哎,我怎么跟你说了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真是被日头照昏了。”
上官婕妤说话毫无客套,一点即中,倒有几分谢荻的影子,然而她表达更为含蓄温婉,至多话中带刺。
我敷衍地笑笑,她岔开话题道:“先前听你说,你是越州选来的秀女,出身虽比不得长安城的数一数二的柳氏、杜氏、上官氏,但较之另外的,也不算差了,怎么会落到内药局做个普通药女?”
“我不巧殿选之前病得厉害,遂错过了。”
“真的很不巧,”她修长的指尖抚过我的长发,叹惋道,“你啊,或是吃亏在生得太漂亮了,才不防被人下手了……”
我不禁紧张,首次被人怀疑我殿选前的那场病有异,生怕被她继续怀疑下去。我用沾着泥土的手捋捋汗水黏住的发丝,转而道:“如姐姐说笑了,要说漂亮,听宫里人说,明贞夫人便是连洛阳白马寺里的千年牡丹都能比下去的。”
“明贞夫人,她的确很漂亮,近乎妖媛了,”她生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单论容貌,五官完美得无可挑剔,华丽大气如盛开牡丹,丝毫不折损“姚黄夫人”的美名,世间女子站在她身边恐怕都要失色。”
难得听女子毫无妒意地夸赞另一女子的美貌,可见她真是美得惊人了。我向往道:“不知何时有机会去见见这位夫人才好!”
“你还是省下这念头的好,”她取出丝绢替我擦去额头上沾上的泥土,自嘲道,“见过她之后,你不会妒忌,只会深深自卑,像我这般都不敢出来见人了。”
“如姐姐又在说笑话,要是比如姐姐还漂亮百倍,那世间女子不都不用活了。”
“别人或是要担心,你就不必了,”她略略停顿,温婉笑道,“你的气质如蕙如兰,却并非纤弱可折,与那位夫人相较,春华秋实,各有一时风韵,毫不逊色。只是可惜了……”她的目光停在我的胎记上,她的神色并非厌恶,而是比厌恶更令我害怕的怜悯。
我的心情骤然跌至谷底,低头默默将土拍严实,将花锄交还侍女,道:“这苗子差不多也活了,以后定是定量浇水便好,具体的方法我已经抄录在纸上,姐姐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