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一拜,明贞夫人令人搬来一张桃花木矮凳示意我坐下,明贞夫人大抵是久病的缘故,神情怏怏,双眉微皱。期间还有宫女管来深褐色的药汁,她也蹙眉一气喝下了。
她与我闲闲地说了会儿话,纤纤手指轻轻地撩拨半圆桌上摆放的兰草纹天青瓷插瓶中的重瓣雪映朝霞牡丹。
我掩起宫绢纨扇,笑道:“娘娘宫里的牡丹都开得极好,妾所赠的牡丹置于百花之中似乎有些单薄了。”
“本宫养的俱是观赏的牡丹,而非药用,自然要艳丽些,”说起牡丹,明贞夫人忽然来了兴致,清冷的面上沾上红晕,微笑道,“这株雪映朝霞有些颓败了,我带你去瞧另一株元贞堂里养得最好的。”
二人领着一群婢子行至花园内,明贞夫人止步于一株娇容三变前,指给我敲,我颔首说了些好听话。其实在我眼中,并未瞧出这娇容三变好在何处,心中猜想或许是因为明贞夫人更偏爱此种牡丹,她领我来瞧也不知何意,只得小心应付。
闻听她人夸赞,侍弄花草的人自然高兴。明贞夫人唤来婢女端来清水,双手将袖子挽起,俯身执木瓢浇水,丽之姿更压过妩媚的娇容三变。
明贞夫人忽然侧首问道,“你可知此花为何称为娇容三变?”
“此花名曰娇容三变,正因花色随时而变,初开淡绿,盛开粉红,将谢浅白,娘娘手里的正是初开时的浅绿。”
“世人都道上林的越溪居士博闻强识,你也不曾辱没家声。”明贞夫人将挽起的袖子放下,道,“熹嫔前次见了这花,还错将其认作豆绿。”
我不禁觉得好笑,豆绿与娇容三变花形上相差甚是悬殊,然而嘴上还是留了余地,道:“熹嫔娘娘且不如夫人这般了解牡丹,偶有误认亦不足为怪了。夫人的惜花爱花之情,只怕满宫无人能比了。”
“这些花儿花得本宫不少心思,然而花无十日红,”明贞夫人怅惘地斜视一圈,眼中蕴藏无限怜惜,道,“正如这娇容三变,本宫只怕已是欲谢的浅白了,再好都无人来赏了。”
当着新宠的面,感叹流年易逝,明贞夫人显然意有所指,我谨慎道:“夫人气度高贵,雅韵天然,并非妾等凡俗之人可与之比拟。”
“再好的花儿都会凋谢的,不过花期长短罢了,或如昙花一夕,或如夹竹桃从春至秋,”明贞夫人梨涡浅笑,斜睨我一眼,问道,“苏美人希望花期有多长呢?”
她以花喻人,我贸然回答并不妥当,遂回道:“妾不知,各有天命,由不得妾做主。”
“我素来希望所有的花儿都能长长久久,所以都尽力护着,但如果那花儿开得太好,什么蜜蜂,蝴蝶都要来惹上一遭,本宫也爱莫能助了,”明贞夫人将木瓢往水桶中一扔,道,“本宫听说昨夜陛下是宿在兰若堂偏殿的。”她眼中并无那日对薛墨脂的犀利,而是极其平静,仿佛在叙述与她毫不相干的故事。
我忐忑地垂首回味她话中之意,她仿佛在告诫我低调莫要张扬,而她并不会主动出手加害与我。虽然她的话未必全然可信,我还是欠身,谢道:“妾谢夫人教诲。”
“娇容三变,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明贞夫人莫名一笑,探手将那朵牡丹戴到我发髻上,笑道,“果然还是刚摘下的花好看些,那犀角簪子配你稍显老气了。”那笑容中并非是落寞,仿佛透过一层薄雾,探看曾经失去的过往一般。
原以为她要大做文章训诫我,不承想只是轻描淡写地为我簪花。我的手指快速划过衣袂上的暗纹瑞香花刺绣,刺痛得厉害,惶恐地抬首道:“夫人最喜欢的花儿,夫人怎么……”
“花儿都是会败的。”明贞夫人凝视我,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如簪在你的发髻上,还有些用处。”
明贞夫人率性而为,她亲手为我簪花,令我迷茫不迭。我正细细回味,此刻明贞夫人扶住侍女琉璃,显然是累了,她唤来宫女,洗净双手,又令侍女翠羽将我送至门口。临行前翠羽又奉上一块福寿谷梁纹玉璧,算作明贞夫人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