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堂用了午膳,下午先至晏和堂和妃处问安。
和妃容貌平平,唯有出身世家的温婉气质稍予人几分印象。虽然施了厚厚的一层脂粉,举手投足间予人迟暮之感,乍一见竟比圣上还老了六七岁。转念一想,毕竟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就算再是保养得宜,难免也留会了痕迹。
然而平庸的和妃在一件事上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实在是个絮叨的可以的妇人。最后连侍奉她的哲澜都忍不住将两位公主带到和妃面前,打断她与我说话的兴致。
哲澜,正如此前谢荻曾与我言,和妃极大程度上依仗于这个娘家带来绝对忠心的侍女。
京兆杜氏,世袭英国公,若再往前推三朝,德宗朝的两位皇后先后出自杜家,煊赫之势可与柳氏匹敌,只不过这些年杜氏人才凋零,朝中影响式微了。家族繁盛与否,对后廷妃嫔总有几分影响,我见和妃的笑容颇为落寞,不得圣宠或许亦是她的心结之一。
洛川与洛宁如今七岁,因为是双生女儿,生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却大相径庭。姐姐洛川更沉静稳重,与我见礼时露出生涩,而妹妹洛宁则是等不及与我见礼,便一下子扑到和妃怀中,让和妃抱着。
难得见到一对双胞胎,我也好奇地逗着两姐妹说了很久的话,乳母将她二人抱走时,我才告辞离去。
离开晏和堂,又看到路畔几丛牡丹,我轻叹道:“又是一株浅白的娇容三变。”
一直跟在我身后沉默不语的碧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和妃娘娘是宫中少有的老资格了,当年在废后张氏主持内廷时,她也吃了不少苦头。”
宫内涉及钱氏的话题大都点到即止,经碧茹一提,我忽然想起关于和妃的传言。越是明令禁止的话题,越是引得宫女们私底下互相流传。内药局与宫内各处多有牵扯,关于和妃的内里秘闻我也听得乔希说与我听过。
和妃长兴二年入宫侍奉君上,洛宁与洛川公主是双生姊妹,恰是在长兴四年诞生,据传当年和妃是被成襄太后下药,险些难产丧命,最后她命硬挺了过来,而太后眼见是两位公主,也就不甚在意这次失手了,这事也便沉寂下来。
若传言属实,和妃不惜耗损自身,拼命生下两位公主,也算是位伟大的母亲了。曾听人言,女子生育便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宫嫔怀孕生子,只怕是更加艰辛了。
下午最后才想着去陆昭容的衍桂堂。晏和堂与衍桂堂离得不远,只需经过听戏的风雅阁。接近衍桂堂,一路上宫人也逐渐增多。
衍桂堂门庭热闹,进出的宫人皆是行色匆匆,无人有空关心我的到来,我嘱托小宫女入内通报,然后便被晾在衍桂堂的门厅,无人看茶招待。
苦等毕竟无聊,我只好折弄伸入衍桂堂门厅内的半支木樨花花枝打发时光。又枯坐了一个时辰有余,最后却被小宫女告知陆昭容身体不适,我无奈一笑,打赏了那小宫女,托付她将沐安特意备好的熏香奉于陆昭容。
虽然先前预料陆昭容不会令我好过,但揣度熹嫔曾向我示好,善于做表面工夫的她当会虚情假意应付我一番。但如今走了一遭,甚至连陆昭容的掌事宫女我都不曾见得,只打发个小宫女与我见礼,她心底还是不喜我的。
今日走动频繁,贵嫔以上主位才可乘坐轿辇,我来回均是步行,人困乏得厉害了。才回千绫居,只喝了碗杏仁露,便躺下歇息了。
天色昏暗,窗外雨水依旧淅淅沥沥,我才被碧茹唤醒,一问时辰,已近人定时分,本该上床安寝,碧茹才侍奉我用了些反复温过的饭菜,我心头似乎总有事悬着,却又不记得分毫,用茶漱口后,放下素瓷莲花托盘茶盏,回身问道:“方才我睡着的时候,有人寻我吗?”
碧茹一边收拾碗碟,一边回道:“颐嫔娘娘才遣人送了一套赤金珠钗首饰,见主子睡得正好,奴婢也没有打搅,自作主张收下了。”
说罢碧茹从柜中取来一个乌木云母面嵌螺钿三层圆盒,逐一打开,摇曳烛火下衬得房檐流彩。颐嫔阮氏亦是陆昭容的人,熹嫔一早才来过,她自然不甘人后,然她赠我赤金簪子,那是嫔位的主子才可佩戴,我信手捻起一支攒金八宝含珠金簪,猜想该不是想我犯下与墨脂当日同样无知的错处,抑或她以为我能一下子跃至嫔位。
当夜,陛下宣召陆昭容侍寝,我并未如宫人们预料,好似当年明贞夫人初入宫闱,一连五夜侍寝。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我却睡得难得的安稳。窗外雨水敲在树叶上,将染尘叶子洗得清爽,雨水掺着宫人们的卸妆水,带着淡淡的脂粉味,顺着御沟流入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