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几日,幸而好转。我抽空去瞧了阿苑,她已行动自如,面色红润而无病态,她颇为愧赧,对我道谢再三,担心天禄阁的事务牵累了我,亦是急于回去,只是司药言她操劳过度,病入肌理,强留了她再卧床调理半月,我依旧须得代替阿苑再忙碌一段时日。
书阁内积压藏书清理了十之七八,自那日病倒之后,我再未见过齐韶,我思忖着他身为外臣出入内廷手续繁琐,再者年关才过,祭祀事宜颇多,宫里宫外都忙。
天禄阁终于又只剩我一人,我于书架间意外拣到了宋刻孤本的校著《花间集》,按耐不住兴奋,下意识唤了齐韶,等不得回应,方如梦初醒,他已不在了,自嘲地笑了回自己的记性,侧身望了眼清理出来与他执笔誊录的桌案,朱笔搁置,墨盒紧闭。我才微微敛了笑意,想他或找着了资料,此后再见不到了,可惜,我还未向他道谢,又可惜……
道不清心底惆怅,连我也不知在可惜什么的时候,齐韶忽而又出现了,一本书横在我眼前。我愣愣掷了笔,袖袂不意占到桌上那方长方淌池澄泥砚,一瞬间袖襟上紫绿双线勾勒的藤花染成了墨色,雪白高丽纸也一瞬墨色如夜空。
我尚陷于齐韶忽然出现的意外之中,神色游离,齐韶摆了摆头,取出丝绢,擦去我手中星星点点的墨。
双手摩挲,生出温热触感,我才回了神,轻轻将手抽回,抵不住双颊泛红,他并不执意挽住,我也不敢要他的丝绢,兀自拿出自己的擦拭。
“那日谢大人送我回内药局,”我绞尽脑汁挖出话题,道,“大人怎么忽然来了,前些时候不是取走了十卷的《圣朝遗录》?大人读完了?”
“读完了,文端皇后之识不让须眉,”齐韶倒比我自然许多,温然笑道,“也能解当年倨傲的韩百川为何折服于她,出山辅佐高宗。”
韩百川与文端皇后是另一端故事,传为两人曾有旧情,不过往事随风,后人不当妄议,惊扰先人。更乃国朝隐晦,不宜多提,我遂岔开话道:“河东柳氏家教严苛,故而勋旧功臣之家或是衰败,或起落如杜氏、上官氏,惟柳氏绵延不绝。”
此言非虚,柳氏世袭秦国公爵位,上可追溯至太祖身边的开国功臣柳济,而文端皇后亦是出身柳氏。本朝许多位名臣武将皆出此家。
“其实文端皇后最为人称道之处,是她坚决反对任用外戚,柳氏一族在其执政期间遭到弹压。然而这对柳氏一族,也是一着妙手。”齐韶翻着手中的书,将话题引回原点,然而他所言,似有弦外之音。
我忽而忆起父亲的话,力保柳氏立于不败的,不仅是严谨家训,更是其韬晦之道,懂得盛极必衰,月满则亏之理。故而昔年从未见柳氏荣极,只是鼎盛,从未荣耀至威胁皇权。
今时今日的柳氏秉持昔日家训,不过不那样完满罢了,到底触及了许多权力。今上皇后为柳氏第三女,朝中内外要职皆落入柳氏囊中,并无当初钱氏对陛下的咄咄逼人之态。若有,中宫所出的那位患有脚疾的皇子也早已立为太子了。
齐韶又时常出入天禄阁,天禄阁的事务即将结束,我做了茶点请他品尝,亦算是这些天来对他的酬谢。给他舀了一碗碧涧羹,他似是十分欢喜,追着我问了做法,我道:“这都是南边的吃法,芹菜用清水焯过,拌入苦酒与研碎的芝麻,还有盐与茴香,再腌制片刻即可。做法不算精致,倒是得了个好听名头,名曰碧涧羹,取自杜甫的“青芹碧涧羡”之句。”
齐韶搁下笑道:“碧涧羹?隐居的闲人真是颇有情趣了。”
他且笑别人,不笑他自己,我不假思索道:“大人也算得闲人了,在天禄阁耗了这许多时日,弘文馆当真是这般闲散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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