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我能够感觉到暖洋洋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照在我紧闭的眼睛上。周围的人挡住了依然寒冷的春风，温暖的日光似乎要把我很久未曾擦洗的脸蛋上的泥巴都晒化掉，使我的皮肤一阵一阵的发痒。在陶门城的城门口，我们排了很久的队伍，才轮到检查。我听到张老根颤抖的声音，罗罗嗦嗦的和城卫们解释着，说我这个孙子如何的三代单传，如何的生了重病，如何的需要趁路上的冰雪有些消融就赶紧进城看病。然后，我感觉到了几个人驱赶开了牛车周围的人，向我围了过来。再然后，我听到了几声利刃刺入人体那艰涩的声音，还有军用手弩发射的机簧闷响。
杀！一声断喝这才传来。“大人！”我感觉到一双手把我从牛车上拎了出来。我睁开眼，看到了身后衣衫褴褛的战士们迅速的从我身边越过，杀入城门洞里，早先入城的汤人营官兵大概已经依照计划冲上了城楼，我听到城里城外喊杀声联成了一片。“大人！！”我伸手从身边的武士手里接过了燃着的火折子，扔进了路边的一辆装满了柴草的爬犁。轰，淋上了火油的柴草迅速的燃烧起来，随即一股浓烟笔直的窜上了天空。
杀！！更多的人从柴担、从牛车、从行李里抽出兵刃，扑入城里。站在城门口的牛车上，我焦急的看着城外泥泞的大道的那边。担任后续突击的莫希干骑兵千人队，几时才能赶到？
春天，终于还是来了。城门外的几棵孤零零的树上依稀冒出了几抹嫩黄，连续的几天艳阳，融化了路上的积雪，为陶门城带来四乡的人群，也带来了我们这群亡命的煞星。按成平大人的布置，约两百人的汤人突击队伍先后混入了陶门城，当我的牛车抵达的时候，一起发动，控制陶门的北城楼，并坚持到完全由赎死营的摩尔武士组成的一个骑兵千人队的到达。我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因为从城门洞里看去，在我目力的尽头，已经可以看到城卫军那成排的长矛的红缨了，看来陶门的城卫军虽然战力不强，但人数上的优势正在慢慢的体现。“手弩，把手弩递上去！盾牌，盾牌呢！“身边的两个汤人营指挥大声的吆喝着，试图在城门里侧的街道上组织起有效的防线。
来了！我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马匹，我看到了一个个闪亮的光头，赎死营！赎死营上来了。虽然泥泞延缓了他们突击的速度，但他们毕竟在我们防线崩溃的边缘及时赶到了。一个个光着脑袋的摩尔人从飞驰的马上跳下，提着弯刀向城内冲去。然后，我看到了博尔忽大人。
“第一百人队冲进去，把汤人营的弟兄们换下来。第二百人队抽一半人负责在城外驱赶马匹，不要堵住道路，剩下的带着光明大人上城楼。第三百人队换长弓，上城楼。第四……”
在博尔忽大人的指挥下，一下子混乱而又拥塞的城门口显得有秩序多了。随着人流，我上了城楼，城里是一片刀光剑影，漫天是横飞的羽箭。城外是几乎联成一条直线的飞驰的骏马，紧跟其后的是赶着马车、牛车、推着小车的汤人营兵士。经过连番苦战，赎死营的武士们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后，我们稳稳的控制住了城门周围的各个路口，还有连绵数百米的两段城墙。城内的狼烟高高的升起，当当当的钟声急促的在陶门城里回荡，一阵悠扬的号角声从东南方向传来。看来，东门外军营的汤军要出击了。
我看着城楼东南方向的地平线，急切的希望看到汤人的旌旗。他们早一刻进入伏击的位置，我们这些聚集在北门弹丸之地的兄弟们就会少一些伤亡。我头颅的箭伤位置又在隐隐的作痛，汗水挂下来，糊住了我的双眼，越疼、汗水越多，汗水越多、就越疼。疼着疼着，我看着汤人步骑混合的队伍一点一点的从东南方向的地面不断涌出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一把抓住了身边的一个左手鲜血淋漓的汤人营队长，从怀里掏出自己头盔上的羽毛：“传我命令，圆弧型的车阵改为面朝东南方向的两道半圆弧车阵，之间间隔三十步，第一道车阵全部用装有柴草的车辆组成，在敌人到达前全部点燃。所有的汤人营弟兄集中在第二道车阵防守，一步都不得后退。违令者斩！你带从城里退下来的兄弟组成执法队压阵。”
我看到他讶异的看了我半晌，嘴巴张了一张，随即拿走了羽毛，从我模糊的视野中消失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下达命令，第一次的命令就更改了成平大人的部署，而且是根据脑子里一瞬间闪过的念头，毫无理由。逐渐在冷风中从头疼中恢复过来的我想，万一战事不利，成平大人会不会就此要了我的脑袋呢？直到现在，我也时常会想起这个传达和执行了我第一个命令的汤人营队长，他应该是于1165年阵亡在汤国的大地上的，如果他泉下有知，会不会为了从此缔造了一个当世的名将而感到骄傲呢？
高高的站在堞垛上，我看着汤人营的士兵们燃着了车阵，然后平端着手弩静静的在第二道车阵后等待着敌人的到来。在绵延数里的火阵前，汤军的步骑混合方阵迟疑了一阵，显然有些踌躇。而城墙上汤军鼓声和号角骤然响起，相必是催促他们攻击。于是在一阵阵口令声里，汤军的方阵开始分解，一部分骑兵们慢慢从后面上来，排成了队列，向车阵冲锋；一部分骑兵在后方集结，并开始从后面兜大圈子企图绕过车阵包抄我们的后方。弓箭手退后，使用朴刀和圆盾的轻步兵跑了上来，紧跟在骑兵背后。一匹、又一匹的战马从燃烧的车阵中飞跃而过，然后被弩箭无情的射杀。汤军的突袭的骑兵太少了，而且燃烧的车阵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被战马跃过，每个火头小的地方都有十几把手弩在等候，所以当他们的轻步兵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骑兵幸存了。与此同时，包抄的汤人骑兵突然从侧翼退了回来，我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摩尔骑兵在后面紧追不放，一阵浓烟从东门汤人军营方向腾起，看来成平大人安排的抄后路的千人队也得手了。我们得以在敌人的坚城下打一场痛快的野战了。
其实战况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救援的汤军队型完全混乱了，我们的骑兵从侧后两个方向压了进去，而且在他们的弓箭手还来不及整理出队型的时候就已经驱赶着汤军的骑兵冲入了汤军的阵地，没有了距离，弓箭手是毫无战斗力的，而没有了阵型，重步兵是移动缓慢的靶子，失去了掩护的轻装步兵在骑兵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战斗很快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我那个时候还没有经验，一直傻傻的站在垛堞上紧张的看着战斗。后来，我的部下们告诉我，他们在战斗中一直看着小小的我在风中，在燃烧的城墙上伫立，他们感到无比的骄傲，他们只要看我一眼就觉得再大的疲劳也是一种兴奋。
夕阳西下的时候，成平大人和博尔忽大人把我从垛堞上抱了下来，成平大人指着夕阳下血红一片的陶门城说：
“光明大人，陶门是我们的了！”城下，是燃烧的城市和血泊中成千上万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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